社会与时事
方济各(1936-2025):让天主教会走向“大公”的教皇
2025-05-28
—— Leonardo De Chirico

2013 年,本笃十六世(Pope Benedict XVI)戏剧性地宣布退位后,来自阿根廷的豪尔赫·马里奥·贝尔格里奥枢机(Cardinal Jorge Mario Bergoglio)当选新任教宗,尊号方济各。当时的罗马天主教会正深陷泥潭:性侵丑闻不断、财务腐败频发、媒体口诛笔伐、民众信任崩塌。BBC驻梵蒂冈记者大卫·威利(David Willey)在《方济各的承诺:人、教皇与变革的挑战》(The Promise of Francis: The Man, the Pope, and the Challenge of Change)一书中道出了教会内部的普遍期待——大家都期望这位“从世界尽头走来”的教宗能力挽狂澜,给教会带来改变。

新教宗以雷霆之势掀起改革风暴:他胸前只佩简朴的银质十字架,坚持住在圣玛尔塔(Santa Marta)招待所的普通客房;他说话像乡村神父般平实亲切,待人接物毫无架子;他打破教廷惯有的外交辞令,讲话直截了当;更在牧灵实践中大胆革新——为同性恋群体祝福,允许离婚再婚者领受圣体。

然而改革之路并非坦途。《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罗斯·杜塔特(Ross Douthat)在《变革教会》(To Change the Church)中指出,方济各的神学改革引发了严重分歧。传统派人士强烈反弹,他们认为教宗推行的新政,正在消解以传统教义和礼仪为代表的“罗马特质”。虽然罗马教廷的神学家们不敢直接指斥教宗为“异端”,但私下无不担忧:过度的“大公主义”会侵蚀教会的“罗马性”。

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最终陷入争议漩涡。方济各任期伊始万众期待的复兴景象,到其执政晚期竟演变为进退维谷的困局。

打破常规的革新者

方济各的神学背景颇为独特——他来自阿根廷,未曾接受过系统的神学训练,也非传统学院派出身。但甫一上任,他就对教会内部因循守旧的风气、僵化的传统框架,以及神职人员的官僚做派表现出强烈不满。他刻意采用更贴近民众的牧养语言,并推行“多棱镜”(polyhedric)式的思维方式,彻底摒弃了以往自上而下的命令式作风。

在方济各的神学世界里,充满诸如“民众神学”(theology of the people)、“宣教皈依”(missionary conversion)、“慈悲”(mercy)、“众议精神”(synodality)、“生态皈依”(ecological conversion)以及“友爱共融”(fraternity and brotherhood)等理念。这些术语并非全是新创,有些本就存在于天主教传统教义中,但经他重新诠释后,都被赋予了崭新的内涵和特殊的分量。

此外,他成为世界宗教在移民、环境与和平等议题上的代言人,但在保护胎儿生命等议题上,他的立场则相对低调。

“流动”的罗马天主教

方济各的所有改革理念都基于他对宗教对话的独特理解——他更重视精神共鸣而非教条之争。

在探讨基督教合一运动时,他曾提出一个著名策略:“把神学家们都送到孤岛上去辩论吧,我们其他人只管携手前行。”对他而言,神学争论近乎浪费时间。他倡导的普世教会主义是“同行、同祷、同工”的实践之路,而非追求教义统一的纸上谈兵。这种“灵性普世主义”的立场,使他能够同时与自由派新教徒、福音派、灵恩派、东正教徒乃至非基督教群体展开对话——他对“合一”的追求早已超越基督教范畴。

方济各强调人类共同体的团结,而非狭隘的教会甚至宗教界限。2020 年,他发布关于普世友爱的通谕《众位弟兄》(Fratelli Tutti),这份具有最高教导权威的文件昭示:罗马天主教的包容性应建立在共同人性基础上,而非仅限於皈依基督的信徒。他经常与穆斯林及其他宗教领袖共同祈祷,践行这一理念。

方济各始终强调包容而非固守传统。他主张教会对待离婚再婚信徒时,不应拘泥于传统禁令的“字面规定”,而应秉持包容的“精神实质”,根据个案情况寻求接纳之道。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他 2016 年发布的家庭劝谕《爱的喜乐》(Amoris Laetitia)中。

在罗马天主教“罗马性”与“大公性”的历史张力中,方济各强力推动了后者——他不断拓展教会传统边界,试图构建一种更具包容性的、“流动”的罗马天主教形态。正如当代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所言,这种“液态现代性”特征正在重塑千年教会的面貌。

方济各似乎倡导一种具有“流动性”的罗马天主教模式。

要理解他的改革,必须将其置于天主教内部“罗马性”与“普世性”的历史张力中来审视。方济各大力推动罗马教廷的“普世”议程——以更开放的姿态拥抱所有人,接纳多元价值,不断拓展教会传统的边界。

下任教宗:若望二十四世?

方济各推动的“变革”能否在继任者手中延续?2023 年从蒙古返程的教宗专机上,方济各透露了属意的接班人——虽未点名具体人选,但他提议下任教宗可采用“若望二十四世”(John XXIV)的尊号。

这位改革派教宗已为未来选举奠定基础:在其 12 年任期内,他任命了枢机团 75%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志同道合的改革支持者。为何钟情“若望”之名?上世纪“善良教宗”若望二十三世(John XXIII)以亲民谦和著称,更在 1959 年发起改变天主教命运的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1962 年正式召开,会期中若望二十三世逝世)。

梵二大公会议堪称现代天主教的分水岭。在这次大公会议上,罗马教廷首次弱化了其数百年来固守的“罗马特质”(如等级制度、严格遵循教义、服从教会权威),转而强调“普世性”追求(如包容、接纳、融合)。方济各视自己为梵二精神的践行者。若出现一位“若望二十四世”,很可能延续这种在普世教会运动、宗教对话及社会关系中促进友爱共融,同时维系天主教团结的路线。

方济各推动的变革并未使罗马教会趋向“福音派”化。他成功让教会更具“大公性”,削弱了“罗马性”,却未增强其“圣经性”。无论继任者何人,回归圣经的改革诉求始终不会过时。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Francis (1936–2025), the Pope Who Made the Roman Church More ‘Catholic’

Leonardo De Chirico(莱昂纳多·德·奇里科)是罗马福音教会(Chiesa Evangelica Breccia di Roma)的牧师,也是位于帕多瓦的福音生命塑造学院(IFED)的历史神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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