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超人》告诉你:平凡就是新的叛逆
2025-07-18
—— Brett McCracken

在《超人》(Superman)片尾字幕响起的歌,是瑞典乐队泰迪熊(Teddybears,特邀Iggy Pop)演唱的《Punkrocker》。这首歌呼应了片中贯穿始终的一个玩笑:超人/克拉克·肯特(David Corenswet 饰)和他的女朋友露易丝·莱恩(Rachel Brosnahan 饰)关于“谁更朋克”的斗嘴。露易丝自称更有资格说自己是“朋克”,因为她做记者时总是愤世嫉俗、怀疑一切。“我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抱怀疑态度。”她对克拉克说。而克拉克则是那个“从没怀疑过任何一个人”的人。他回了一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朋克。”

这句老套却真诚的俏皮话,既概括了电影的精髓,也捕捉到了我们这个后犬儒时代的精神风貌。有人称之为元现代主义的摇摆,也有人说是氛围转向。不管叫什么,说白了就是悲观的解构主义正在退潮,赤诚的乐观主义已然崛起。创伤叙事正让位于凯旋叙事:从丧气到志气,从“做不到”到“我可以”。也许这只是时代思潮的周期性摆动,但希望的曙光已然清晰可见。

詹姆斯·古恩(James Gunn)这次拍的不仅仅是一次对超人这个经典IP的重启,更像是对整个超级英雄类型片的一次大洗牌。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后,漫画改编的电影宇宙已显疲态,无论是艺术创新还是票房表现都渐趋乏力,观众对超级英雄的疲劳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人们都在期待有人能按下重启键,而这部电影,恰好回应了这一期待。

傻气的真诚,对刻板严肃的反叛

《超人》最突兀、也最令人耳目一新的,是它坦然拥抱了漫画动作戏特有的夸张喧闹,以及超级英雄世界观中天马行空的怪诞。漫画叙事本来就不需要严丝合缝的逻辑或真实感,它只需在一套松散的“规则”内尽情挥洒想象力,这正是其魅力所在。2025 年的我们,早已厌倦了觉醒时代的说教,渴望的正是这样一场毫无负担的纯粹乐趣。

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从 2005 到 2012 年拍摄的《黑暗骑士》(Dark Knight)三部曲虽堪称影史经典,却与 2025 年的时代情绪格格不入。扎克·施奈德(Zack Snyder)的《钢铁之躯》(Man of Steel)及其《正义联盟》(Justice League)电影如今回看也显得过于阴郁。漫画本应让人轻松愉悦,英雄也该闪耀着英雄气概。借用希斯·莱杰(Heath Ledger)版小丑的名言:“干嘛这么一本正经?”

詹姆斯·古恩的这部《超人》既是对漫画本源的回归,更是为超级英雄电影重拾欢乐与人性的正本清源。从明快的色调(与马特·里夫斯[Matt Reeves]2022 年《新蝙蝠侠》的暗黑风格截然相反),到复古味十足的超人战衣(包括外穿的红内裤),再到露易丝与克拉克充满《女友礼拜五》(His Girl Friday )式俏皮斗嘴的浪漫戏码,整部电影都洋溢着纯粹的快乐,自信地邀请观众共享一场天真烂漫的冒险。

多年来,超级英雄电影要么执着于将漫画故事嵌入严苛的现实主义框架(诺兰的《蝙蝠侠》系列便是典型),要么深陷续集、前传和衍生作品交织的混乱“宇宙”中,剧情越发臃肿失真。而这版《超人》却重拾了那种自由奔放、童心未泯的美学。它懂得拿捏分寸,不故作深沉,反而带给观众一种难得的畅快与解放感。

古恩天马行空的剧情设定,像是对漫威那些令人费解的多元宇宙套路和科幻噱头的巧妙反讽,而恰恰是这些元素让漫威电影逐渐失去魅力。虽然本片同样出现了“口袋宇宙”、“机械猴兵”、“次元裂隙”、“纳米机器人”等看似荒诞的设定,但导演刻意放大了它们的滑稽本质。不同于那些故作高深、强行自圆其说的科幻大片,古恩坦然拥抱这些怪诞元素,任由它们为电影注入奔放的色彩与质感。

影片刻意采用的老套对白,实则是对近年来漫画电影中那些注解过多、剧本过于严肃的巧妙反驳。当露易丝听到神奇先生(Mister Terrific 埃迪·盖瑟吉[Edi Gathegi]饰)大谈科幻理论时,那句“你开玩笑吧!”的回应,是对观众使了个眼色(“看不懂没关系,我们也没弄明白”),也是在致敬漫画里常见的夸张对白风格。

同样,超人满口 1940 年代的老派用语,强化了影片的复古美学:“搞什么鬼啊哥们?”“老天爷!”“没门儿!”虽然Z世代观众可能对“混混”(goons)、“胡扯”(guff)、“天哪”(golly)这类古早词汇感到陌生,但整体效果却格外讨喜。这是一部毫不掩饰的老派电影。它坦然拥抱健康向上的娱乐精神:美德充满美丽,纯真爱情值得回味,一个总在危难中拯救妇孺的绅士英雄,既不做作也不尴尬。

平凡即新锐

科伦斯维特(Corenswet)塑造的超人形象,堪称自克里斯托弗·里夫(Christopher Reeve)以来最出色的演绎。身为居家好男人的他,完美捕捉到了角色那种令人着迷的平凡特质。的确,超人有超自然的力量、速度,还有镭射眼,但他也会流血、会心痛。他是中西部农场走出的阳光男孩,身边有爱犬Krypto(这只抢镜的超级狗狗)和心爱的姑娘相伴。科伦斯维特没有把角色演得太复杂,该哭时就哭、该笑时就笑,虽是“超人类”(metahuman),却始终保有可贵的人性,让观众觉得亲切。

事实证明,角色无需标新立异也能扣人心弦。当下影视作品中反英雄套路已趋于同质化,倒是回归本真的“普通人”形象显得独树一帜。

尽管本片没有像系列前作(尤其是 2006 年的《超人归来》)那样刻意强调超人的基督意象,但两者的隐喻关联依然存在。正如托尔金所言,如果所有神话都是对耶稣基督这一“真实神话”的折射回响,那么超人承载的救世主神话无疑最具共鸣。

选择与行动定义我们

新版《超人》最显著的文化转变,在于它摒弃了近年来超级英雄电影对“起源故事”的执念。影片直接设定正邪对立,古恩无意探究反派“童年创伤”的心理成因(如《小丑》《库伊拉》、《魔法坏女巫》等片的套路),也不愿用冗长的黑暗起源模糊英雄本色(如《金刚狼前传》)。他关心的不是英雄或反派如何形成,而是他们此刻如何运用力量。

正如预告片中那段动人的父子对话,养父乔纳森(普鲁伊特·泰勒·文斯[Pruitt Taylor Vince]饰)对克拉克说:“你的选择、你的行动,定义了你是谁。”

弗洛伊德式的世俗论调认为,人注定为天生特质所束缚,或者永远受制于创伤情结,《超人》无疑驳斥了这种观点。影片虽以世俗视角将这种信念归结为人类韧性(一种普遍恩典),但基督徒深知其背后更深的真理:福音可以带来新生命。你可以超越过去,成为新造之人。

尽管缺乏神学根基,《超人》仍拥抱这种可能性。它让观众不再沉溺于角色的心理阴影,转而关注其现实抉择:无论过往如何,此刻的你当怎样生活?又该如何善用所托付给你的光阴?

影片中,超人的宿敌莱克斯·卢瑟(Lex Luthor,尼古拉斯·霍尔特[Nicholas Hoult]饰),嫉妒驱使他做出种种狡诈又致命的行径;而超人和他正义的伙伴们,则用朴实无华的英勇行动拯救无辜生命。不管是迎战巨型蜥蜴怪物,还是在坍塌的摩天大楼下救出受困群众,他们总是奋不顾身。说来很奇妙,观看这样的英雄壮举,远比无休止地剖析英雄心理更令人振奋,甚至更加引人入胜。我们走进影院,本来就不是为了扮演心理治疗师或尖酸记者,而是渴望被英勇与良善的理想所鼓舞。

仰望

当超人从废墟中冲天而起,高举血迹斑斑的拳头时,这个无声的画面便足以振奋人心;当他挺身挡住爆炸,护住孩子,或者保护婴儿脱离险境时,我们无需追问他的过往,超人此刻的壮举就令人动容。在这个充斥着心理剖析与用身份政治将人物扁平化的流行文化语境中,我们已失落许久的,正是这般标志性的英雄图景。

影片“抬头看”的宣传语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这种转向。不是“审视内心”,也不是“看看这个英雄有多破碎”,只是简简单单地“抬头看”。看他何其英勇,也因此受到激励,想和他一样。

即使卢瑟精心策划的诽谤让公众与超人为敌,超人(与这部电影)也很少陷在自证清白的泥潭里,因为总是有需要解决的危机、需要救援的民众。超人那句最接近自我辩护的话,不过是对露易丝的那句“我来不是为了统治任何人”。他的目标很简单,“做个好人”。

善良、正派、仁慈、平凡,服务他人胜过沉溺自我,以力量帮助他人而非谋取私利。这就是超人精神的真谛。在这个愤世嫉俗与自恋成风的时代,这份纯粹反倒成了最实在的朋克精神。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Superman’ Knows: Normie Is the New Punk Rock.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麦克拉肯)是福音联盟高级编辑,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于加州圣安娜市,二人都是萨瑟兰教会(Southlands Church)的成员,布雷特在教会担任长老。
标签
影评
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