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花月杀手》和讲述一个艰难的故事
2024-01-03
—— Brett McCracken

编注:福音联盟有时会发表对艺术或媒体作品的批判性评论,这不应被理解为对该作品的推荐。福音联盟经常讨论电影、电视和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主要是因为它们在帮助我们理解所要接触的文化。在你决定观看任何我们评论的作品之前,建议阅读《“我可以看这部电影吗?”:基督徒观影指南》

尽管《花月杀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是一部由当今在世最伟大的导演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执导的杰作,但这部片子却让人很难看下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影片的主题讲述了在 20 世纪 20 年代俄克拉荷马州发生的一个骇人听闻的真实故事,涉及贪婪、种族主义和谋杀数十名美洲原住民奥色治族族人的罪行。还有一个原因是片子很长:足足 3 小时 26 分钟。

这部电影非常精彩,但称其为“娱乐”,会有点古怪。这或许就是斯科塞斯的意思。

将这样一个令人痛心的真实故事变成一部轻松、易于消化的娱乐消遣并不合适。直面历史上的丑陋事件本来就让人很不舒服;它应该让我们感到坐立不安,这部缓缓道来的影片把观众架在小火上慢慢地煎熬。对于斯科塞斯来说,将肮脏的历史事件变成引人入胜、充满血腥味的“真实犯罪”娱乐片,让他感到很纠结(参见他的上一部影片,同样为三个半小时的《爱尔兰人》[The Irishman])。

像他这样一个讲故事的人如何平衡这双重职责?既要扣人心弦,又要直面邪恶、不躲不闪地讲述一个极其难讲的故事?

这个问题让人不安,而《花月杀手》就是一个令人不安、充满张力的案例。大多数观众会在设备上观看这部 Apple TV+ 电影,各人按照自己的节奏、选择自己喜欢的场合来享受影片,时不时地暂停一下,去下洗手间,拿点零食吃。但是,以这种方式来观看《花月杀手》不是很妥当。我是在影院的大屏幕上观看的,我很高兴我这么做了。这是一部让人坐立不安的影片,影片记录了许多不公正的现象,同时还强调了那些鲜为人知的声音,值得全神贯注地观看,因此这不是一部让人舒心舒服的影片。

石油大亨奥色治族人、有组织犯罪和原罪

斯科塞斯的这部电影改编自大卫·格兰(David Grann)的同名非虚构畅销书,他曾著有《迷失之城》(The Lost City of Z),副标题为《奥色治谋杀案与联邦调查局的诞生》(The Osage Murders and the Birth of the FBI)。该书以警匪片的形式讲述了这个故事,并强调了联邦调查局在破案和起诉过程中的关键作用,但是影片则选择以受害者的视角为中心。其中最突出的是一位富有的奥色治族女子莫莉·伯克哈特(Mollie Burkhart,由莉莉·格拉德斯通 [Lily Gladstone] 饰演,她演技出色,震惊四座)。

莫莉的姐妹和母亲在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中接连神秘地遇害,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为了窃取家族的石油人头权(headright,即分配部落矿产资源基金的权利——译注)财富。与书中不同的是,由汤姆·怀特 [Tom White](杰西·普莱蒙斯 [Jesse Plemons] 饰)带队的诸多联邦调查局探员直到第三幕才出场。

斯科塞斯的这个选择可能会让一些书迷感到错愕,但实际效果却非常震撼。影片以莫莉与白人男子欧内斯特(Ernest,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Leonardo DiCaprio] 饰)的婚姻为叙事中心,欧内斯特最终背叛了莫莉。相比起联邦调查局扑簌迷离的破案过程而言,影片更加强调了欧内斯特众人罪行的邪恶。影片生动细致地刻画了不公正,细节往往惨不忍睹(影片因其暴力成分被定为 R 级)。然而,当最后正义终于得到伸张时,观众也更加觉得大快人心。

这是斯科塞斯首次尝试将他标志性的黑帮题材融入西部风格,其史诗般的规模令人叹为观止。他与业内最优秀的电影艺术家合作:罗德里戈·普里埃托(Rodrigo Prieto,摄影)、塞尔玛·舒马赫(Thelma Schoonmaker,与斯科塞斯合作五十年之久的剪辑师),经常合作的泰伦斯·马力克(Terrence Malick),杰克·菲斯克(Jack Fisk,制作设计)和杰奎琳·韦斯特(Jacqueline West,服装设计)。他们一起打造了一个扣人心弦的世界,让人身临其境。

《花月杀手》与奥色治族领导人密切合作,在俄克拉荷马州实地拍摄。正如优秀的年代史诗大片,《花月杀手》将我们带回到一个可能会被历史遗忘的世界。但是,《花月杀手》不仅仅记录一个关于俄克拉荷马州恶人、坐拥丰富石油资源的奥色治人和有组织犯罪的扣人心弦的事件,更重要的是它对罪恶,无私之爱与自私贪婪之间属灵争战的反思。在莫莉和欧内斯特的婚姻中, 这份反思尤为深刻。

观看《花月杀手》,就是看着莫莉所说的“消耗性疾病(wasting illness)”(在字面和隐喻意义上)慢慢地蚕食她的家庭和周围的一切。罪在我们眼皮底下,消无声息、阴险狡猾地摧毁掉整个社区,就像杂草逐渐入侵,扼杀生机盎然的花园。在整部电影中,莫莉看着那些声称爱她的人——包括她的丈夫,从她身边拿走了一切。随着影片叙事的发展,才华横溢的格拉德斯通巧妙地演绎出了莫莉的心情,虽然她常常沉默无言,但是观众可以从莫莉的脸上看到,最初的快乐、盼望慢慢变为沮丧、怀疑。

当基督徒忽视圣经

迪卡普里奥在片中饰演的欧内斯特·布克哈特是他演艺生涯中最出色的表演。欧内斯特饱受内心的煎熬,他一方面似乎真心爱着莫莉,渴望与她和子女们诚实地过日子,但另一方面他也非常贪婪(“我爱钱!”他欣然承认),而且他很容易被坏影响所左右——主要是他败坏的叔叔威廉·黑尔(罗伯特·德尼罗 [Robert De Niro] 饰)。黑尔是“奥色治山之王”,也是当地有组织犯罪的头目。

黑尔有一次问欧内斯特:“你相信圣经吗?”这实在太讽刺了。尽管教堂场景、赞美诗歌,还有其他基督教装饰物在片中屡屡出现,但《花月杀手》中的人物里似乎很少有几个相信圣经。

欧内斯特显然不相信《提摩太前书》6:10(“贪财是万恶之根”),《希伯来书》13:5(“你们存心不可贪爱钱财 ,要以自己所有的为足”),或《箴言》15:27(“贪恋财利的,扰害己家”)。看看他的朋友,就知道他没有遵循《箴言》13:20 的教导(“与智慧人同行的,必得智慧;和愚昧人作伴的,必受亏损。”),《哥林多前书》15:33(“你们不要自欺;滥交是败坏善行”)

电影里大多数白人“基督徒”角色忽视圣经对种族主义的谴责,他们经常贬低奥色治人邻舍。从三 K 党成员大摇大摆地在镇中心游行,到新闻片段中附近图尔萨发生的种族屠杀,还有种族主义者各种轻看美国原住民作为上帝形象承载者的尊严的言行举止,斯科塞斯并没有回避当时普遍存在的种族主义问题——即使是常去教会的基督徒也不例外。

无论是在种族主义、贪婪、欺骗还是谋杀,欧内斯特和黑尔这两个表面上的基督徒都没有照着圣经的教导行事。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坏果子(路 6:43-45)、情欲的败坏(加 5:19-21),而不是圣灵的果子(加 5:22-23)。

黑尔是个彻头彻底的坏蛋,他是今年所有电影中最邪恶的角色。他表面上是个大好人,像爷爷一样亲切、为奥色治人谋福利。这种表象掩盖了他阴暗、凶残的内心,他正是耶稣所斥责的“粉饰的坟墓”(太 23:27)。而欧内斯特有点不同,他又想满足私欲,又想好好地爱莫莉,这两种爱让他无比纠结。

迪卡普里奥表演的精妙之处在于,有时你只觉得欧内斯特是个卑鄙无比的恶棍,但有时你又会看到他的良知未泯,备受煎熬,就像《罗马书》7:15-20 所说的那样。特别是在最后的 30 分钟里,当他谋财害命的行动被联邦调查局发现时,你会希望他能悔过自新、请求宽恕。

当欧内斯特堕入谷底,陷在“自己打造的地狱”(他的房子被大火包围)之时,我们可能想他总算要忏悔自己的罪行,“洗净一切的不义”了(约壹 1:9)。大多数观众都会希望欧内斯特能够悔改,这也恰恰证明了大家赞赏迪卡普里奥精湛的表演和斯科塞斯这位深思熟虑的天主教导演之神学抱负:一个圆满的故事意味着神的赦免和救赎。

就莫莉而言,她满有恩典,尽管她慢慢意识到丈夫瞒着她犯下的罪,她仍然向宽容地爱欧内斯特,虽然有时显得似乎不合逻辑。影片末了,欧内斯特挣扎着向莫莉坦白所有的事,当莫莉饶恕他时,他心情复杂,面容扭曲,不愿接受她的宽恕。这幅画面让观众领略到罪人拒绝福音是何等的模样。这一幕看的让人痛苦,但是现实生活中拒绝恩典则更加痛苦,特别是这痛苦在永恒中无法消解。

“没有提及谋杀”

剧透一下。影片结尾出人意料,十分精彩。结尾的场景是案子结束数年之后的某一天,在一个讲述真实犯罪的广播节目录制现场,配音演员用有声剧的形式将故事精彩地呈现出来。节目末了,电台配音演员和音效师讲述了奥色治谋杀案中关键人物的下场。

叙事角度来说,这一幕非常出色,它让观众知道了黑尔、欧内斯特和莫莉的结局。从主题上看,这一幕也很精彩,它告诉观众用不同形式、跨越世代地来讲述一个故事也很重要。我们正在观看一个现场广播节目,为一部电影而录制,电影的剧本改编自一本书,而书的原型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最令人称奇的是,斯科塞斯本人也客串了一回,他在电台节目中朗读了莫莉·伯克哈特 1937 年去世后刊登在报纸上的讣告。读完讣告后,斯科塞斯扮演的角色冷静地看着听众并说道:“没有提到谋杀”。

这是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它讲出了一个事实:堕落后的我们会粉饰历史,跳过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情节,略去祖先的罪孽,(甚至就像欧内斯特和其他人一样)我们总想隐瞒罪恶而不是忏悔。我们掩盖罪的本能和伊甸园一样古老。

负责任地讲好故事

斯科塞斯能用银幕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大卫·格兰首先通过他的书讲了这个故事,而在大卫之前还有其他人通过小说、电影和广播剧讲了这个故事。斯科塞斯只是最近的一位传播者,他努力负责地讲好这段艰难的过去,让新一代人了解这段历史。

有时,艺术家和讲故事的人只求自保,单单制作大众喜爱又赚钱的作品,名利双收。但最好的艺术家对保护自我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在乎保护真相——他们准确地讲述历史上的善恶丑陋现象,让我们都能学习和成长,即使这过程让我们如坐针毡。

作为基督徒,我们也要负责任地讲好一个故事——最重要的故事。我们讲述这个故事不仅仅是为了揭露罪恶的现实,也不仅仅是为了激励他人的成长。我们讲述这个故事,是为了把注定要毁灭的人引向他们唯一的救赎希望:耶稣基督的十字架。

不过,有些人还是不愿意听这个故事。我们可能会想把尖锐的福音打磨一下、修饰一下,让人更容易接受。在当今这个对圣经一无所知的世界里,当我们传讲福音和分享基督徒的故事时,我们是在讲述整全的福音,还是挑挑拣拣、回避那些令人不舒服的部分?福音对不信之人来说像是丑闻。我们有没有把这“丑闻”净化了?把复杂的教义简单化了?我们所宣扬的恩典是廉价的还是昂贵的?我们所宣扬的信仰仅仅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的小把戏,还是要求我们全心全意摆上一切的呼召?也许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活出了我们宣讲的圣经真理?

当后代回顾我们这一代人讲述的基督教故事时,但愿永远不会有人说,“他们没有提到_____(插入不受欢迎或困难的圣经教义)”。让我们讲出全部真理,即使这意味着听的人越来越少。我们要喜乐,因为这整全的福音不仅包括我们过去的罪,也包括基督当下的恩典,以及对未来的永恒盼望。


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网站:'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and Stewarding Hard Stories.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麦卡拉根)是福音联盟高级编辑,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于加州圣安娜市,二人都是萨瑟兰教会(Southlands Church)的成员,布雷特在教会担任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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