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与时事 书评
美国的文化精英为什么大多支持同性婚姻?
2019-07-29
—— Alastair Roberts

近20年以来,社会上对同性婚姻的看法已有巨大的改变。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性婚姻从无法想象也难以接受的事情变为无可辩驳的文化潮流。我们该如何看待这巨大的改变?戴尔·保罗(Darel E. Paul)在他的新书《从容忍到平等:美国精英族群如何使同性婚姻成效》(From Tolerance to Equality: How Elites Brought America to Same-Sex Marriage,中文书名暂译)中,帮助读者深思美国的文化精英们是如何带来这一改变的。

大多过去对这一文化转变的研究都着重于激进分子的行动,以及他们促成的道德演化,却忽略了同性婚姻运动实际上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这一运动中的一些特别之处(例如:为什么同性伴侣被正当化,而非将他们看作是“另类的”革命者?)。作为马萨诸塞州威廉斯镇威廉斯大学(Williams College)的的政治学教授,保罗试图弥补这一缺失。他将重点放在美国的商业和文化精英们身上,这些人通常不是左派的先锋部队,本书论述他们对这个运动带来如何重大的影响。

细查精英们对同性婚姻的支持

为了解释文化精英带来同性婚姻合理化这一现象,保罗必须先证明现象的存在。书里大部分都在描述和证实美国精英族群在文化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无论是借由他们的公司、教会、大学,或是文化产业,保罗让我们看见这些精英族群在促使同性婚姻和同性恋正当化上就是先驱。

保罗的近距离观察包含了许多数据分析;他使用的统计方法对一般大众来说恐怕会太过复杂,不熟悉(例如:对应分析法)。虽然这一分析法对于外行人来说可能令人生畏,但它却是保罗解析的众多特色中最令人深刻的——尤其在第五章里面,这一数据分析法让他能显示出许多文化习性和价值观代表着不同社会团体。

保罗这本书的书名强调了“容忍”(Tolerance)和“平等”(Equality)的差别。“容忍”指的是面对一些在道德或其他方面我们不认同行为的人时,我们乐意迁就和保护这些人:“一个人要‘容忍’一件事,他必须先相信这个东西在某些方面是有缺陷、错误或是不对的”(英文版70页,下同)。相反,“平等”这个词却是否定了“容忍”本身原有的负面判断的适当性;“它要求公众的认可,政府的支持力量,并且限制任何私下可能有的负面评价”(第8页)。虽然大概在十年前,大部分美国的精英分子看待同性恋者仍抱持着容忍的态度,随着“婚姻平等”的提倡——将婚姻定义为社会措施,庆祝以及特定的性关系族群的权益——渐渐地潮流走向了认可的步伐。

那些转变的精英分子来势汹汹的意见,似乎将所有以前的历史通通抹灭。而他们当中的异端分子,如布莱登·艾克(Brendan Eich)马可·莱格努斯(Mark Regnerus),则被无情的谴责和除名。政治人物如奥巴马和希拉里——以前也自称反对同性婚姻——在这个议题上则是迅速的“演化”,成为它最大的支持者。

同性婚姻拥抱精英价值观

保罗将这一转变与已经破产切理论也被遗忘的忌讳连接起来。那个忌讳的可信度已经瓦解,不仅仅因为同性婚姻正迅速渗透着精英人士们的婚姻生活,更因为它象征着他们对整个婚姻文化的心愿。

由同性的两方来组成婚姻代表着传统一男一女婚姻中性别角色的更改。同性婚姻不再是为着双方对生养孩子有共同责任及负担,而是一个更加代表着自主权、提升和表达自我的媒介。当婚姻不再是一男一女时,原本对于教养孩童的性别角色的印象也就消弱了。因为以上和其他原因,在各个领域中的精英分子也就更倾向于同性婚姻,而不把它当作是该容忍的例外。

保罗认为精英人士们支持同性婚姻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自己的低生育意愿。在他研究的数据中,呈现出来生育能力是“家庭结构改变的关键点”(109)。有越多的孩子,那对夫妻就比较不会崇尚“性进步”。反之,最支持同性关系的族群通常是生育意愿较低的,认为性和生育不相关的人。

在所有文化中对于性、性倾向、性别和婚姻的讨论中,大家不愿面对的棘手问题其实就是生育。它已经在各方面被我们强制遗忘了:性、性观念、性别、人际关系。

对同性婚姻的支持中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要了解,那就是父亲形象被无效化。在高生育意愿的家庭中,父亲是很重要的角色,但是,当婚姻和繁衍之间的关系被否定掉,父亲的角色也跟着变得可有可无了。保罗说:

那些反对妻子从夫姓的人通常都是最支持同性性关系、认为同性情侣可以成为家庭、支持同性伴侣领养孩子、同性婚姻。反之,那些支持妻子从夫姓的人通常是反对这个潮流的。(109)

因为低生育力,以及各种先进的技术——避孕、结扎、和堕胎(我们也可以加上现在单方面依赖男性提供经济来源的家庭也越来越少了,因为政府的福利制度以及女性们在职场上的活跃),父权社会的传统父亲角色也就受到越来越多的消弱。

保罗使用了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概念框架,将促成同性婚姻的动机划为“阶级斗争”:这斗争不是因为想要控制物质,或是依赖警察或是军事力量,而是为了争夺社会象征文化的控制权,以及争夺社会架构/秩序的主导权。现今带领风潮的都是我们的老朋友——新教自由派理念的后辈,他们看重“个人经验的权威以及致力于多元化、容忍、性别平等和社会批判”(142页)。这那些理念在文化潮流里相当成功,它渐渐旳将原本起源的宗教之本视为累赘。现在,这些理念有着几乎对美国领导文化的各个机构的最大影响力——包含大学、媒体、娱乐,和商业机构。

同志族群(LGBT)就是与基督教基要派信仰的对立代表,同时,世界对于这两队人马的态度有着此消彼长的关系(虽然穆斯林信仰同样反对同性关系,世人却能更和蔼地对待他们)。保罗希望他的读者能意识到“性倾向”这一观念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反对保守基督教的传统价值观,而这种反对能给性革命所主张的文化价值带来极大的支持作用。

“多元化”的价值

重要的是,同志族群是文化中最具优势代表性的“多元化”象征:“都市,前卫,时髦,时尚,成功,最重要的是世界性的”(125页)。他们代表了“个人化,以及与之有关的特征——独创性,独特性,创造性,真实性”(125页)的重要性,以及自我实现和忠于自己。“种族或许是多元化的实践和思想的‘模型’,但是同性恋代表的是它的理想”(126页)。

精英分子为什么要支持多元化呢?尽管有许多受欢迎的意见认为,例如,在高层中有多一点女性较有益,但结果不尽然。事实上,精英分子似乎在任何可能的证明到来之前就已经紧咬着多元化不放了。

保罗认为这些精英分子之所以支持“多元化”的理念是因为它类同于管理主义(managerialism,后者认为社会架构就是“一群团体”(123页),它们各自有不同的个别体,照着不同专业来分类,因此强化效率性和生产力,同时促进个人的自我实现。虽然种族已经是很明显的不同,同性恋却能更加的代表现代的多元。

与种族差异对比之后,同性恋——因为它跟被孤立的画上等号——能更纯真地象征管理主义中世界性特征的多元。因此,同志族群已经成为广告商业的最爱。

然而,若你再仔细审查,“多元化”的价值观其实不是单单因为它是一个吸引人的踏板。如同保罗观察的:“多元化跳过了中产和劳工阶级,因为,坦白来说,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128页)。保罗用数据呈现出,虽然美国精英分子特别喜欢同志族群,他们却“似乎对其他特定的种族和民族有实际表现的厌恶”(130页),可以直接从他们的生活方式中看见。“多元化”是一个有倾向性的价值观,它比较偏重特定的多元化模式:赞同那都市性、流动性、联网的、新潮的以及普遍的;但是却反对那来自乡下的、小镇的、较稳定的、矜持的、传统的、国家主义的(特别是民族主义)(129页)。这种多元化的价值观,以及与之相关的同志族群,特别被现在的“新经济”集团所支持。

象征性的多元

我认为保罗给的结论却不够有力。结论中他持续探讨同志婚姻的文化战争——这次强调的是变性族群。然而,这部分却成为他论点中的难题,因为变性族群不太能像同性恋者一样有一个令人渴望的象征:他们的生活形态和价值无法与精英分子文化产生共鸣,而且他们在某些方面甚至与女性主义有冲突;他们不代表成功;反之,他们对于社会文化带来更革命性的冲击,即使是精英族群。

保罗认为现在性解放已不在当初倡导这个风气的族群控制中;它就像一台失控的重型货车,拖拉着这些人向前冲。在倒数第二页里,保罗写下一个大胆的宣告:

精英族群中快速使跨性别合理化其实是一个更大的危机的征兆之一。他们已经无法行使原有的权力。(157)

他给予的证明就是:民众对于机构的信任度越来越低,以及面对精英族群的反应是英国脱欧以及川普总统的当选。

然而,保罗却没有注意到精英族群从“多元化”以及与其相关的身份认同政治中得到的优势。精英族群对同性婚姻的支持比奥巴马倡导的自由主义涵盖的范围更广大,它涵盖了将原本道德的局限转变为正义的实践,以及要站在历史潮流对的一方。他们是这道德资本的传人。就像同性婚姻一样,变性群体提供了精英族群一个机会成为一个相对简单的象征性战争的先驱,然而,随之而来的奖赏却可能是极大的。

通往多元化的这个潮流代表着社会迈向象征和表面,反之离具体和实际越来越远,促使新自由主义毫无阻碍的扩展,在精心修剪的自我表现背后被保护着。班·索斯伍德(Ben Southwood)也表明:新自由主义就是社会正义;社会正义的成功就是使社会往“市场化”发展。丹尼尔·丹佛(Daniel Denvir)描述了希拉里竞选时的一个例子:

克林顿在上礼拜问一群内华达州的听众:“假如我们明天使各大银行都歇业的话,如果它们该停工我一定这么做⋯⋯那会终止种族歧视吗?”“不会!”群众不断地呼喊回应,同时她批评伯尼桑德斯声称的单一议题议程。“那会终结性别歧视吗?那会终结对同志族群的歧视吗?那会让人民转眼间比较欢迎移民吗?”

“不会!”“不会!”“不会!”群众大声叫喊,他们的呐喊在20世纪的自由派政治哈哈镜中折射。

社会正义,多元化及身份政治将社会及物质差别模糊掉了,这也是精英族群的力量所在——不只是对其他人,更重要的是,对他们自己也是如此。这些也是能将这份影响力消除或是平反的手段:“多元化”促成了一个精英管理阶层的优势光景。即使现在他们的优势已经开始出现些许裂痕,只要还有任何弱势族群的权益可以被解放,那些裂痕便不会轻易被发现。

爱表现的文化

保罗的论点中也遗漏了一件相当刺眼的重点:现代社会对于表现自己的这份渴望越来越庞大。

倘若我们不将现今社会中自我表现的这个特征的激烈化纳入考量,实在是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的文化会如此快速地支持同性婚姻。这个风气也因为社交和娱乐媒体的壮大而更庞大。

现今人的政治生活及精力已经从具体的内容迁移到自我表现的国度中。意思就是:政治已然成为一个自我商标管理,好叫自己跟别人一同来消费。

结果就是一个肤浅和薄弱的(尽管相当生动)政治:充满着象征性的战争、人造的表演机会,以及人与人之间对自我商标的竞争(美国人已经选出了自认为很有经验的真人秀明星作他们的总统)。

保罗正确地指出:支持同志议题是一个相当有力的方法来区别社会层次,但是,这样象征性的标记若不是因为有社会媒体作为他们的共鸣,他们也无法享用现在所有的影响力。

或许《从容忍到平等》一书在某些方面没有足够深入的剖析,但它仍是一本值得推荐的书,因为它挑战现今盛行的同性婚姻。保罗将一般传统对精英族群在这同志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看法,显现出更复杂的一面,并且揭发出许多不为人知的背后动机。此书相当引人深思,虽然它不是一本基督教的书,却值得一读,因为它能使我们更加认识到社会现况和动向,而不会处在无知当中。


译:Alice Wang;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Why American Elites Support Same-Sex Marriage

Alastair Roberts(亚历斯特·罗博茲)博士毕业于英国杜伦大学,目前服事于福音联盟的神学期刊(Theopolis)及另外两个机构,也参与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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