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令我们愉快的陌生世界
2021-01-07
—— Matthew Lee Anderson

如果把我与《回到正统》Orthodoxy)的第一次接触说成是“阅读”,那对这部作品来说是不公平的。那让这本书听起来非常温柔,非常温和无害。我第一次拿起G. K. 切斯特顿这本最重要的书(也许是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书)的经历是一次碰撞,一次让我的世界观支离破碎、让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撞击。

在那之前,我受到一种试探,一种忧郁地愤世嫉俗的试探,而许多在基督教大学读过书的人可能一生都不能从这种情绪中恢复过来。对于从小在教会长大的我来说,解构式的反体制精神(加上强烈的知识优越感)有一种醉人的诱惑力。即使我愿意,我也无法摆脱那种模糊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我已经错过了认识世界的一个关键维度。相反,我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也给其他人带去这种不安的感觉。

那是十多年前,就在我上大学二年级之前。我现在的世界观仍然受到那时候的影响。在我开始阅读这本书之前,我读到一些评论说这本书不容易读。我可以这样说:第一次读的时候,《回到正统》看起来几乎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长串闪光的句子,每个长句都吸引我们放下书去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从而使阅读无法继续。直到大概读第四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切斯特顿在书中有一个微妙而复杂的论点在贯穿始终。之前的三遍,我只是简单地反刍着什么“心智图景”之类的词语或者恰好蹦到我眼前的某个警句。

不过,第一遍读《回到正统》还是有点像喝下了一种知识解毒剂。切斯特顿并不只是展示了唯物主义和智识主义等流行知识潮流的致命性,他提出了一种更惊险、更令人喜乐、更让人在智识上获得饱足的选择。切斯特顿让这个世界显得令人愉快地陌生。他让我们面对这世界的特殊性和怪异性——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说明只有在基督教的反合性肯定中这世界的病态才能得到解决。批评家们曾把基督教同时描绘成过于悲观和乐观,批评者认为,基督教一面阻止人们“以病态的眼泪和恐惧”享受他们的快乐,同时又通过它的“上帝护理”教义为他们提供了不负责任的安慰,但这些批评在切斯特顿笔下反而成为了相信的理由。整件事让我目瞪口呆,不仅仅是被切斯特顿的机智所折服,更是被基督教如此理智的画面所折服。

最后一页

所有前面说的这一切都带领我们来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这一页包括了近400个字,正是这400来个字“改变了我的一生”——就好像人们常说的那样:

大部分人都是迫于无奈地为小事快乐,为大事哀伤。然而(我大胆地提出最后的义理),人的本性并非如此。当喜乐占据心灵、悲伤不足为道的时候,人才比较像自己、较有人气。忧郁应该是无伤大雅的插曲,是纤纤心灵刹那的漂泊;而灵魂应该永远颤动着不息的赞美。悲观充其量也只是情绪的半天休假;喜乐则是喧嚣的、万物赖以存活的劳动果实。然而,在无宗教信仰者或不可知论者的眼中,从人类表面的状况看,人性这种基本的需要永远不能得到满足。喜乐本是向外展开的;但不可知论者以为欢乐一定是限缩的,限缩于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哀伤本是集中一处的;但不可知论者以为悲哀遍布于不能想象的永恒中。这就是我所说的本性颠倒。怀疑论者的确如一些人所说的乱七八糟,因为他们双脚在无意义的狂喜中向天舞动,而头颅则沉陷在无底的深渊中。对现代人来说,天空其实在大地之下。原因很简单:现代人正用自己的头在站立;头颅当然是一个非常脆弱的支座。一旦找回自己的双脚,他们就会恍然大悟。基督教突然又完全地满足人类祖先传下来那种要走的正确的本能;基督教的信条使喜乐变得巨大无比,使忧伤变得特殊而无足轻重,祖传的本能因而彻底得到满足。宇宙并非傻子,我们头上的穹苍不是充耳不闻的;这个世界并非了无终点漫无目的,天地间的静默并非冷峻而无情。反之,我们四周的静默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安静,犹如病房内的安静一样,稍纵即逝。悲剧就像慈悲的喜剧般降临到我们身上,因为神圣的事物那种疯狂的活力犹如喝醉了的闹剧般,把他们撞倒在地上。我们不妨抱着轻松的心情,像观看天使在半空中翩翩飞翔般轻看自己的眼泪。也许,我们正坐在一个繁星密布的小室内,而穹苍那极其响亮的笑声远非我们所能察听呢!

切斯特顿并没有简单地放大“喜乐”这个我们听得多而体验得少的概念。他明白一种常存的试探,这试探总是把悲伤和忧伤看成是实质,把快乐和振奋看成是影子。

切斯特顿标出了一条远离绝望的愤世嫉俗之路,而后者之罪正在困扰着时髦的基督徒们。当我们抵制郊区巨型教会的过度紧凑、过分乐观的欢快感(至少那些人是这么描述自己的)时,有可能会错误地把“真实”和“正统”当作是破碎和悲哀的东西,这时我们就接受了一种亚基督教的世界观。

一出戏,但不是笑话

切斯特顿从来没有试图轻看破碎的现实:他那首令人难忘的关于自杀的诗清楚地表明,他尝到了足够的黑暗,知道它的力量。但是要不顾一切地宣布善是根本,就必须看到并承认恶的寄生力量。但是,切斯特顿的宇宙性和超越性的爱(天)国誓词则要求我们承认,世界可能是一出戏,但它不是笑话。最后没有一种把地毯从我们脚下拉走的恶作剧,只有解决和满足,一种比任何堕落的模仿品更有力和真实的良善。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往往怀疑秘密进行的事情一定是对我们不利的。但有一种喜乐对切斯特顿来说,因为太有力、太强大而不可能轻易得到,甚至不可能公开展示。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快乐,一种深藏在面纱后面的快乐,一种无法向别人展示的喜乐。而当我们尝到这种喜乐时,就会意识到自己不具备与之共存的条件。就像那些可怜的以色列人恳求上帝把自己藏起来一样,这是我们没有能力处理的善,即使我们把悲伤和苦难列入到自己的朋友之中。最后,切斯特顿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作品:“喜乐——这个无宗教信仰者的小卖点,其实是基督徒巨大的奥秘……当耶稣走到山上祷告时,对全人类隐藏了一样东西。他在骤然的静默或突发的孤绝中,经常掩盖着一样东西。神走在我们的尘土上时,有一样东西实在伟大的不便展示人前;有时候,我幻想那是他欢乐的笑声。”


译:DeepL;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Our Delightfully Strange World.

Matthew Lee Anderson(马修·李·安德森)是贝勒大学(Baylor University)宗教研究院的博士后研究员,同时是Mere Orthodoxy网站的创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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