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查克的一生》(The Life of Chuck)很应景。迈克·弗拉纳根(Mike Flanagan)这部描绘“末后世代”的末日题材剧情片(因语言被评为R级),反映了一种末日迫近的真实文化感受。无论是气候灾难、全球大流行病、人口减少危机、AI超级智能灭绝人类,还是安妮·雅各布森(Annie Jacobsen)所描绘的那种核战争情景下最终破裂的地缘政治脆弱性,导致末日的潜在原因正在不断累积。
改编自斯蒂芬·金(Stephen King)中篇小说的《查克的一生》采用倒叙手法讲述故事,通过描绘宇宙的终结切入了这种焦虑。其末日景象令人不安地贴合当下,令人心神不宁。然而,电影在即将到来的毁灭中探讨意义的方式则显得不那么契合当下。
《查克的一生》毫不含糊(尽管颤颤巍巍)地立足于唯物主义无神论的土壤,与元现代(metamodern)的时代精神格格不入。它更像是二十一世纪初新无神论(New Atheism)鼎盛时期的遗物,而非当下社会思潮转向(vibe shift)的产物。金的小说很适合后基督教时代的作者导演弗拉纳根的创作理念——这部电影或许能吸引那些持解构态度的信徒、坚定的不可知论者和其他愤世嫉俗者。但在世俗化进程放缓、年轻人宗教兴趣上升、探讨上帝信仰惊人复兴的书籍层出不穷的当下,这样一部电影可能不会引起广泛共鸣。这反倒是件好事。
我们如何理解自身痛苦而短暂的存在?明知生命即将消逝,活着的意义何在?这些都是查克思考的问题,在电影设定的宇宙末日背景下显得尤为紧迫。
电影开篇部分(“第三幕:谢谢,查克”)讲述了教师马蒂(切瓦特·埃加福特 Chiwetel Ejiofor 饰)在一个田园诗般的美国小镇上逐渐意识到世界即将终结的故事。起初是持续数周的全球性灾难:突发新闻播报大火吞噬了整个中西部各州、德国火山爆发、印巴战争、加州大部分地区沉入大海、巨大的地面塌陷吞没整条高速公路。接着,时断时续的互联网彻底瘫痪,电网也随之崩溃。自杀率飙升,离婚的人为了在可怕时期有个熟悉的人陪伴而与前配偶重聚。很快,行星和恒星开始爆炸。显然,地球也将步其后尘。
与此同时,一个神秘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广告牌、广播和电视广告、空中文字以及墙面涂鸦中:查克·克兰茨(Chuck Krantz),一位因脑瘤在 39 岁去世的会计师。在终结之际,世界神秘地围绕一条对这个独特而未知的生命的感恩信息凝聚起来(“谢谢查克,这美好的 39 年!”)。这是人类面对集体消亡的一种滑稽应对机制。正如马蒂所说,“#谢谢查克”是“我们最后的网络梗”。
第二幕(“永远的街头艺人”) 将时间倒回大约一年前,向我们介绍了查克(汤姆·希德勒斯顿 Tom Hiddleston 饰),就在他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前夕。我们看到他身穿会计师西装,手提公文包下班回家。他路过一位街头打鼓的艺人,不由自主地跳起舞来。
“查克为什么驻足起舞?”旁白尼克·奥弗曼(Nick Offerman)沉思道,“他不知道。而答案会让美好的事物变得更好吗?”这句台词概括了电影的世界观。我们该如何面对痛苦、死亡、邪恶以及其他难题?影片给出的建议是:能跳舞时就尽情跳舞,趁活着的时候好好生活。拥抱街头偶遇的音乐互动。享受世界的离奇难测,但别指望找到答案。
电影以第一幕(“我包罗万象”)结束,讲述了查克悲惨的童年:他年幼成为孤儿,由善良的祖父母抚养长大。面对接踵而至的死亡阴影(包括自己 39 岁早逝的预兆),年幼的查克发展出一句接纳生命短暂性的信条:“我会好好活着,直到生命耗尽。”
查克频频向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的《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致敬,并以一种“及时跳舞!”的生活热忱作为应对机制。他带着浪漫又虚无主义的怅惘,直面生命的有限。
电影对其反复出现的主题处理得过于刻意。卡尔·萨根(Carl Sagan)的“宇宙日历”概念占据了显著位置,对数学作为“唯一真理”“不会撒谎”的暗示同样突出。“群星不过是数学,”查克的祖父告诉他,“宇宙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方程式。”没有超越性。没有宇宙终极目的。没有希望。只有数学:方程式、概率、定理。
诚然,电影故事中也有神秘色彩。看似超自然的事件发生了。但可以推测,这些都不过是科学尚未破解的方程式可以解释的现象。这种视角与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很接近,他的电影不断描绘着那些不过是未来科技的“魔法”。
在这部电影中,如同弗拉纳根的网飞剧集——《午夜弥撒》(Midnight Mass,2021)和《午夜故事社》(The Midnight Club,2022)——人们不信上帝,但却与之角力。好人受苦、孤儿、癌症:人如何应对生命的恐怖?一种方式就是质疑或责怪上帝——即使是一个你并不相信其存在的上帝。
在《查克的一生》的某一刻,旁白描述了查克在绝症摧毁他的最后几个月里将如何度过:
(他将)进入一片痛苦至极的土地,以至于他会疑惑上帝为何创造世界。后来他会忘记妻子的名字。他偶尔会记得的是,他如何停下脚步,放下公文包,随着鼓点摆动臀部,他会想,那就是上帝创造世界的原因。仅此而已。
旁白指的是第二幕中查克在街头随着街头艺人的鼓点起舞的时刻。这是电影的核心片段,也是其存在主义意义的锚点:一种深刻人际联结的短暂体验,一种“全然活着”的感受。
这就是生命意义的全部吗?转瞬即逝的欢愉、善意以及与同为正在腐烂的肉块的他人的联结?这似乎是《查克的一生》最终的结论。既然今生之外别无意义,那么单纯好好地活着就是你所能拼凑出的最大意义。这与我们在世俗流行文化其他地方听到的情感相呼应,就像《白莲花度假村》(The White Lotus)中一个角色说的:“我不需要宗教或上帝赋予我的生命意义。因为时间赋予了它意义。”
我怀疑这些答案无法满足大多数人。哲学上对“时间”的神圣化,也许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应对死亡的一种方式,但这只是精英阶层的奢侈信念,对大多数人来说并非可行的存在主义框架。普通人不想只是“消磨时间”,也不会被“善待彼此”就是生命核心这种说法说服。而且,我们究竟从何处获得判断何为“善意”的标准?或者,如果我们很快都将化为尘埃,“善待他人为何重要”这个问题又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呢?
西方世界当下普遍的思潮转向——对灵性体验的普遍热情,尤其是对基督教信仰的重新欣赏——证明在面对令人眩晕的变化和末日恐惧时,人类会趋向更高的真理。我们理解自己需要一位救赎主。我们无法从自身内部汲取意义或目的。它们是由我们的造物主赐予我们的。
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宇宙中存在某些可能解释我们为何在此的复杂数学,我们也不必对其不可知性耸耸肩。我们拥有一位自我启示的上帝,祂告诉我们祂是谁,我们为何在此,以及万物终将归向何方。真理、良善、美、牺牲、爱、生命、死亡和痛苦,在这位上帝的光照下都有了意义。这正是越来越多不安、幻灭的晚期现代人(late-moderns)逐渐意识到的。
我们跳舞,并非因为生命毫无意义且末日将近。我们跳舞,是因为上帝是美善的,并且在基督里永生可以属于我们。那才是真正可信的故事。
译:Shen Enbao;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Life of Chuck’ Misses the Vibe Shi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