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C.S. 路易斯最后的日子
2024-03-14
—— Trevin Wax

C.S. 路易斯于 1963 年 11 月 22 日去世,离他 65 岁生日只差几天。

路易斯的哥哥沃伦(Warren,又称沃尼【Warnie】)在路易斯离开人世之后还活了十年,与沃伦相比,路易斯算是英年早逝,这不免让我们唏嘘不已。路易斯深知自己身体病入膏肓,却并没有以悲观的态度看待死亡。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是一个基督徒心满意足地期待永恒喜乐的典范。

每况愈下

路易斯一辈子身体都不太好,1961 年 6 月,他得了肾炎,导致血液中毒,以至于他那年秋季无法给他的剑桥学生们上课。虽然次年春天他重返校园,但是身体依然很差。

他在自己指导的一名学生的信中这样写道

在心脏和肾脏恢复正常之前,医生无法做前列腺手术。而现在看来,在前列腺恢复正常之前,他们无法给我做心脏和肾脏手术。检查的医生一个笔误,我陷入的这个“恶性循环”(a vicious circle)在他的笔下变成了“粘性循环"(a viscous circle)。

传记作者 A. N. 威尔逊(A. N. Wilson)将路易斯的早逝归咎于他的朋友、医生罗伯特·哈瓦德(Robert Havard),认为他没有对路易斯的疾病采取正确的治疗方案。但其他传记作者不同意这个观点。对路易斯的病症,除了哈瓦德在之前的十年里反复不断地给路易斯饮食方面的建议(路易斯从未长期遵照执行)之外,当时的医生并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路易斯特别喜欢喝茶,他喝的茶不是一般的多,而当时还没有人将咖啡因的摄入与高血压之间的可能性联系起来。现代医学治疗前列腺肥大的标准治疗方案也是他去世之后才研究出来的。尽管一些报告给烟草有害健康敲响了警钟,但当时还没有达成共识。

1963 年的夏天

路易斯曾写道,人类“有足够的智慧看到死亡即将临到其他人,却没有足够的智慧让自己去承受”。1963 年夏天,路易斯意识到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他在 6 月 17 日给玛丽·威利斯(Mary Willis)写了一封信,提到基督徒的盼望。“这个世界有对你这么好,以至于你恋恋不舍吗?”他问道。“前面等待我们的远比我们现在留下的美好”。他在信末尾的落款是“即将走完天路的疲惫旅人”。

同一个月晚些时候,路易斯再次写信给玛丽,这样描写了一个时日无多的人:

想象你是一粒种子,耐心地在土里等候:等着在园丁设定好的时候绽放,在真正的世界里成为一朵美丽的花,这才是真正的苏醒。我想,在那时再回看我们现在的日子,会觉得现在的日子不过是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而已。我们现在还活在梦的大地中。但晨鸡即将报晓。我动笔写信的这一刻,破晓时分更近了。

路易斯的身体在夏天变得更糟。他的肾脏已无法正常工作。输血略微有点帮助,但透析治疗在当时仍不常见。他经常感到疲劳,精神也不容易集中,于是他在 7 月 15 日前往医院做检查。刚到医院,他就心脏病发作,陷入昏迷。第二天早上,大家认为他濒临死亡,于是神父给他施行了临终傅油礼(extreme unction)。

但是,当天下午 2 点左右,路易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要求喝杯茶,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他慢慢地好了起来,尽管有时脑子会犯糊涂。

莫琳·布雷克(Maureen Blake)是摩尔太太(Mrs. Moore)的女儿,也是他朋友帕迪(Paddy)的妹妹,她去医院看望了路易斯。她十来岁的时候路易斯就认识她了,她还在窑屋(Kilns,路易斯和哥哥沃尼的家——译注)住过一段时间。自从莫琳意外继承苏格兰凯瑟尼斯郡亨普里格斯男爵乔治·科帕特里克·达弗-萨瑟兰德-邓巴尔爵士(Sir George Cospatrick Duff-Sutherland-Dunbar)的庄园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莫琳来访的那天,路易斯神志不是很清楚,莫琳之前的所有探访者他一个都没有认出来。莫琳悄悄地走进房间,说:“杰克(路易斯朋友家人对他的爱称),我是莫琳。”他回答道:“不。你是亨普里格斯的邓巴男爵夫人。”

莫琳惊呆了,她说:“哦,杰克,你怎么还记得这个?”

“恰恰相反”,路易斯咧开嘴笑着说,“我怎么会忘记童话故事呢?”

回到窑屋

出院后,路易斯回到了窑屋。医生禁止他爬楼,因此他不能使用原来的卧室和书房了。他们在休息室里放了一张床,请了一名男护士,在窑屋里住了六周看护他,就这样,路易斯恢复了一些体力。

路易斯显然已太过虚弱,无法再继续教书了。他辞去了剑桥大学的教职,心里十分难过。9 月,他在给毕生好友亚瑟·格里夫斯(Arthur Greeves)的信里流露出失望,因为哥哥沃尼无影无踪。他写道:“他完全扔下了我,我猜,他此刻正喝的死去活来”。他称自己“废人一个”,但也“相当自在,情绪开朗”。在给亚瑟的最后一封信里,他的悲哀之情跃然纸上,“但是,哦,亚瑟,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去秋来,路易斯在信中形容自己是“一座死火山,兴致却很好”。他濒临死亡,却又绝处逢生,对此他有点意外,可能还带点小小的难过。他早些时候曾将拉撒路描述为“殉道者的原型”,一个不得不死两次的人,而现在,他将自己与拉撒路联系在一起。翻阅路易斯的书信往来,我们会发现他一方面坦承自己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同时也不断地说自己“开朗”“满足”。

在《魔鬼家书》(The Screwtape Letters)里,路易斯想象魔鬼们想方设法避免让人看到自己的绝境。他写道:“还不如让所有人类都死在昂贵的医院里, 这对我们来说要好得多!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周围的医生们、护士们、朋友们如我们所调教的那样撒谎,他们向将死的人保证病情会好转,他们鼓励人们相信,身上有病可以成为一切放纵的借口,若我们的同事足够称职,甚至还可以让他们因为怕病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状况而不准神父进医院”。路易斯可不会上当。面对逼近的死神,他没有闪躲,以他一贯的原则从容应对。

到了 10 月,沃尼回来了,在弟弟生命的最后几周里,他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朋友们有时会顺路拜访路易斯,或者带他去兜兜风。十月的一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好友乔治·塞尔(George Sayer)开车带他沿着伦敦路爬上灯塔山,去看满山满谷披上金黄盛妆的山毛榉树。路易斯下车时说:“我想我可能来个今年最后一‘泡’(soak)吧”。他用“泡”这个词来形容在郊外漫步后稍事休息,让自己浸泡在优美的大自然,享受怡然自得的快乐。

作为等候室的窑屋

在生命的最后几周,路易斯在窑屋附近闲逛(他写道:“除了在花园里散步,我很少到更远的地方去”),回复信件,重温藏书。他在 10 月 29 日写道:“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离开这栋房子。不过,那又如何?我刚刚重读了《伊利亚特》(Iliad)。我读了这么多次,却从来没像这次这样享受过这本书。再加上这几个美丽的秋日,我也着着实实地享受了一番”。第二周,他重读了狄更斯的《荒凉山庄》(Bleak House)和丁尼生的《悼念集》(In Memoriam)。

路易斯准备告别今生,踏上去来世的旅程时,窑屋变成了一间等候室,一个安静的避风港。10 月 31 日,他写下了最后一封属灵指导信,回答了关于圣灵感孕、复活基督的荣耀之身、各种赎罪理论和关于上帝忿怒等问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继续和读者写信,在去世前的几周里,他还给年轻的凯西·克里斯蒂(Kathy Kristy,后来成为提摩太·凯勒的妻子)回了两封信

最后一周

路易斯安静地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周。11 月 15 日,他在羔羊与旗帜酒馆(the Lamb and Flag,对面就是老鹰与孩子酒馆 【the Eagle and Child】)见了朋友,当天晚上,罗杰·兰斯林·格林(Roger Lancelyn Green)来窑屋,正好一起吃晚餐。当时,路易斯正忙着校对他的最后一篇文章,这是给《周六晚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的供稿,题为《我们没有“快乐”的权利》(We Have No 'Right to Happiness),这篇文章先知性地看到社会开始将“性快乐”置于一切之上,并做出了精辟的分析。

那周晚些时候,托尔金(J. R. R. Tolkien)和他的儿子约翰(John)来拜访了路易斯,他们没有谈论路易斯日益衰弱的身体,而是聊起了托马斯·马洛礼(Thomas Malory)的《亚瑟王传》(Le Morte d'Arthur),以及树的生命。11 月 18 日,路易斯和科林·哈迪(Colin Hardie)一起来到“羔羊与旗帜”,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家里,哥哥陪着他,等待着告别尘世。

沃尼后来写道:“命运之轮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原处”,他回想起小时候,兄弟俩经历了丧母之痛后,在悲伤中紧紧依偎:

我们又一次聚在家里过道尽头的小房间里。我们都知道假期即将结束,一个充满未知可能性的新开始在等待着我们。对这些,我们都避而不谈。杰克勇敢而平静地面对这一前景。一天晚上,他对我说:“我已经做完了我想做的一切,我准备走了”。

11 月 21 日,他给一个孩子回了封信,语气亲切温暖,称赞他“写了一封非常好的信”,同时谢谢他对纳尼亚的赞誉,并承诺在纳尼亚传奇重印时会转告出版社,让他们改正他指出的一处更正。

11 月 22 日

1963 年 11 月 22 日星期五,这天兄弟俩依旧按着往日的节奏开始。路易斯和沃尼用过早餐,给问候者回了几封信,然后做了每日填字游戏。

午饭后,路易斯在椅子上睡着了,沃尼建议他躺到床上去会更舒服。走廊对面的“音乐室”已经变成了路易斯的卧室,因为医生说他不能再爬楼梯了。4 点钟的时候,沃尼给他倒了杯茶,发现他昏昏欲睡,但很舒服。

5 点 30 分,沃尼听到摔倒的声音。他来到卧室,发现路易斯躺在床脚昏迷不醒。他写道:“三四分钟后,他停止了呼吸。”

当天下午,路易斯去世的消息被几乎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约翰·肯尼迪总统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遇刺身亡——所掩盖。《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的作者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也在同一天去世。彼得·克里夫特(Peter Kreeft)的《天堂与地狱之间》(Between Heaven and Hell)就是以这三人同一天过世为背景创作的一部虚幻作品,彼得·克里夫特想象这三个人在天堂外围,代表三种不同的世界观展开了对话。

路易斯面对死亡的精神遗产

1963 年 11 月 26 日,路易斯的葬礼在他最常去的圣三一教堂举行。他被安葬在教堂墓地。十年后,沃尼与他葬在一起。

C.S. 路易斯,这位著名的基督教护教家、小说家,用他人生最后的几个月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美丽又让人痛心的图画,展现了他热切倡导的盼望:在上帝的怀抱中获得永生的应许。

路易斯向他最亲密的朋友们道别的方式,也许就像《黎明踏浪号》(The Voyage of the Dawn Treader)中的雷佩契普(Reepicheep)乘着小帆船驶过波浪时那样——“为了他们的缘故而努力悲伤”,同时又“幸福得颤抖”。他的诗歌和散文中活灵活现的喜悦——那种难以抑制的渴望——在他面对死神时充分显露了出来,在最后几周安静的休息中,他耐心又略带幽默地忍受着身体上的病痛,全心全意地相信尘世只是前奏,接下去将是一个更大的故事的崭新一章,在那里,他将体验到一个充满了神圣之爱的深邃魔力的崭新而奇妙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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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网站:The Last Days of C. S. Lewis.

Trevin Wax(特雷文·瓦克斯)是北美宣教委员会(North American Mission Board)研究和资源开发部的副总裁,也是锡达维尔大学的客席教授。特雷文曾是罗马尼亚的宣教士,是福音联盟的定期专栏作家,并为《华盛顿邮报》、宗教新闻社、《世界》和《今日基督教》撰稿。他曾担任《福音计划》(The Gospel Project)系列丛书的总编辑,并在惠顿学院教授宣教和教牧事奉课程。瓦克斯著有多本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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