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与神学
再思《福音真义》
2018-10-12
—— D. A. Carson

【编注:本文译自For the Fame of God’s Name: Essays in Honor of John Piper一书第八章,全书英文版请点击这里。】

福音内容与福音宣告

道格拉斯·穆尔(Douglas Moo) 正确指出,

新约圣经中[εὐαγγλιον, “福音”]这个名词意味着神在基督里拯救干预的“好消息”,通常是指关于基督的信息(林前15:1;加1:11;2:2),由此引申,是指对这信息的传讲(林前9:14 [第二次出现时];林后2:12;8:18;腓1:5[];4:3[])。

(来源: 道格拉斯·穆(Douglas J. Moo),《罗马书注释》,新约圣经新国际注释系列(Grand Rapids: Eerdmans, 1996),43n16。

人很难确定,保罗的一些文字要决定突出哪一个强调点,是这好消息本身还是对这好消息的宣告。例如在罗1:1,当使徒告诉我们他是“为[ες]福音被分别出来”的时候,他是指他(被神)分别出来传福音,还是他为着福音本身(被神)分别出来 ——也就是说,为着福音占有,为着福音推进被分别出来?也许无需非要作这样的选择。“福音”这个词可以变得如此广泛,以致它变得或多或少等同于“基督”,或者“神在基督里救赎和改变的作为”(见罗1:9;腓1:27)。“福音”,关于神在基督里的救赎作为的那好消息,变成了代表神在基督里救赎作为这件事本身的简称。当情况是这样时,说保罗是(被神)这福音被分别出来,这无可避免就带有神已经成就的那事,以及传扬宣告这事的含义。

对这些表明福音的圣经用词的更多探究观察

福音是传令式的宣告

因为福音是消息,好消息(即使一些人要把它听作是坏消息),所以它要被宣告出来:人对待消息,就理当将它宣告出来。传道中实质上的传令要素是与这个事实联系在一起的,这事实就是,核心的信息不是供人辩论的伦理规范,更不是供人赞叹和深思的一系列格言警句,肯定不是一套供人划分大纲和系统安排的系统神学。虽然它完全是伦理、格言警句和系统神学的基础,却根本不是这三样中的任何一样:它是消息,好消息,所以一定要向公众宣告出来。这就是 εὐαγγλιον κηρσσειν, “传讲福音”,在功能上等同于εὐαγγελίζω的原因。保罗提醒我们,人得救,是靠着所传讲的愚拙的道理(林前1:21)。确实,在希腊文中分词结构的焦点不是在于传讲(动作)的愚拙,而是在于“所传讲之事”(福音)的愚拙。然而保罗说的是传讲的愚拙道理,而不是教导、讨论或思辨的愚拙道理,这就不令人感到惊奇了。我要快快地加上一句,圣经使用一系列的动词来说明这动作。然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在这传令式的宣告中,首要彰显出来的是福音:福音被宣告、传扬、传讲出来,正因为它是神那震撼的消息。

所以当人听到那经常重复的口号,“要传讲福音——如必要才用言语”时【注一】,人必须要说,虽然温和,却要尽其所能坚定地说,这句话是自以为是的荒谬之词。【注二】 当然这句话里正确的成分就是,离开了信徒合乎基督徒样式(如按照福音)行事为人所争取回来的信赖感,单单有道理,这可能会让人生出极大怀疑。但就连这种正确的成分,也因着建议读者“如有必要”才用言语而遭受歪曲:宣告、传扬(好)消息——不管这是εὐαγγελίζω 还是 κηρσσω——这作为的性质本身,就是言语是首要的中介。我们称之为圣经的原道中心论,是得到福音本身实质大大强调支持的:福音就是消息,好消息,是要被宣告出来的。【注三】

广义和狭义的福音

对于福音其实有多么“伟大”,“充满活力”或“集中”这个问题,有时候人有一些有趣,有时还是复杂的讨论。我们一定要指出,一些这样的讨论,对意思是“福音”的各种用词和它们的语境关注得太少。不久之前我有机会问一位基督徒领袖,他认为福音是什么。他回答说,福音首先是关于基督在十字架上为我们的罪死,是关于人因这死在神面前得称为义,关于人得重生的事。“但是,”他补充说,“也有社会公义的福音。”圣经对于公义这个问题作了相当重要的阐述,这是无可质疑的。然而问题是,圣经有没有把对公义的要求称作“福音”。坦白来说,圣经没有这样说。

我们知道,新兴教会运动(the emerging church movement)的一两位知名领袖,很强调让人关注耶稣关于最大的两条诫命的教导——就是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神,以及爱人如己(可12:28-34)。 他们说,这些诫命就是福音。我们哪一个人都不要去贬低主耶稣祂自己指出的这两条最大诫命,但尽管如此,它们并不是福音。福音是关于神已经成了什么事的消息,福音不是神要求的规定条件。

过去几年《今日基督教》杂志刊登了一系列很有意思的散文,总的标题是《基督徒异象计划》。虽然这个系列有很多对人有帮助的洞见,但总体上很明显缺乏有活力的圣经或神学反思。例如 Fleming Rutledge 的文章就反映出常见的两极分化:“一些基督徒强调福音完全是个人得救的事;其他人则是在根本上从社区和社会公义的方面来看待福音。”然后她继续指出,民权抗争运动的领袖大部分是怎样相信“神在前进”,保守派的基督徒应当更加关注福音的这个层面。让人难过的是,她没有花篇幅证明圣经本身强调福音“完全是个人得救的事”,或者 “在根本上从社区和社会公义的方面来看待”福音。这些题目圣经都有讲到,这是无可置疑的。更让人怀疑的是,圣经是否把这每一样看作是福音。更好的提问,是问圣经对传福音所产生的个人性和群体性结果强调到了什么程度,并注意这两样都不是福音本身。另一篇由David Fitch提交的文章反思这个系列的问题,“我们的福音是不是太小了?”他认为主流对福音宽度的强调,连说服人接受福音都几乎做不到。无疑在这一方面文章有一些牧养方面的洞见,但再一次文章没有反思圣经对福音明明白白讲了什么。

很多写文章的人以“国度的福音”这种说法开始——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样的说法只出现了三次(第四次是暗示提到),全部都是在马太福音里,虽然在其他福音书中有大致的对应——然后这些人完全是从他们判断那是国度的中心问题这个角度来诠释福音。通常的做法是关注国度社会和群体的价值,“国度”这个词成了一个形容词:国度伦理,国度公义,国度社群,国度福音。问什么与国度有关,这肯定是对的。然而人从圣经正典福音书中直接看到的是,在关于国度的经文中,其中一个主要的说明,就是与人普遍的信念相反,神的国度还没有作为一个高潮性的末世事件降临,而是更缓慢、微妙地渐露端倪,就像稗子当中的麦子,就像当要寻找的宝贝,就像一团面中的酵——所有这一切都是由君王耶稣带来的,祂上十字架,在十字架上作王,将我们这些悖逆的人通常所指的“作王”大大逆转过来,不是受人服事,而是服事人,把祂的生命作为赎价为多人献上。换言之,一定要按照圣经正典福音书的发展主线来解读这些福音书所讲的一切:它们毫无例外都是朝着提供赦免和赦罪的耶稣的十字架和复活这个方向发展。这就是试图以脱离耶稣成就之事的方式来理解祂的教训,这在释经方面是何等倒退的原因;把福音书中耶稣的话和福音书的发展主线分开,这是释经的倒退。【注四】

对界定福音有多广泛或多集中的问题,对人更有帮助的分析来自于纪格睿(Greg Gilbert) 在九标志博客上的一系列文章。 他论证说,“福音”一词出现的经文,有一些关注的是人要得救就必须相信的信息,其它的则关注那是“基督教信仰整全好消息”的信息(我宁愿使用类似于“关于神已经在基督耶稣里成就,并据此将要成就之事的整全好消息”的说法)。【注五】第一类的经文包括,如徒10:36–43;罗1:16–17;林前1:17–18;15:1–5— 所有这些经文与赦罪,如何得救,人怎样得称为义等等有关。按照纪格睿的分析,一群他称之为甲组的新信徒,正确地论证说,“福音是神通过耶稣代替的死,使罪人与自己和好的好消息。” 纪格睿称之为乙组的第二群信徒,正确地论证说,“福音是神要通过基督更新和重造整个世界的好消息。”这两群人倾向于自说自话。当甲组的信徒问什么是福音这个问题,听到乙组的人提供的答案,他或她无可避免就会感觉十字架已经被丢弃了;当乙组的信徒问什么是福音这个问题,听到甲组的人回答,无可避免他或她会觉得这个回答太个人主义,太受约制,不是受末世的盼望和最终的希望这全面的问题驱动。

问题其实更微妙。有时候乙组基督徒正确看出新创造应许中社会和末世方面的延伸,然后在时间之内倒过来采取行动,回到现在整顿生活。这样做的时候,肯定存在着正确和错误的做法。例如,保罗在以弗所书中详细说明的恩惠的福音,那使那些本为可怒之子的罪人与神和好的福音,也使犹太人和外邦人和好,成为一个新人,一个被建造成为圣殿,神借着圣灵居住在其中的圣殿。基督十字架上工作的结果,必须要发展成为被改变、和解和好的众教会。但涂抹教会和世界之间的分别,然后涂抹福音和福音带来的结果之间的分别,得出结论说福音就是种族和解的信息,这是于事无补。事实就是保罗,或者新约圣经中任何别的人都从未说过,“这是我传的福音:就是人类要达致种族和解。”我如此放胆这样写,真是有点犹豫(虽然我说的,其实就是事实),因为一些人可能对我刚刚写的话断章取义,为冷漠对待种族和解进行辩护。

纪格睿的要点就是,虽然人能在“福音”经文中看出有两个焦点——这两个焦点都和已经做成或正在做的事的信息有关,但一个焦点是更关注基督、祂的十字架和人怎样得救,另外一个是包括了新天新地复兴这最广泛的延伸范围——这不是两个分开和互相竞争的福音,两个彼此有别和互补的福音。只有一个耶稣基督的福音。这更窄的焦点把你吸引到耶稣那里——祂道成肉身、祂死与复活、祂审判与作王——神正在做的一切事情的元素都是由此而出。更广泛的聚焦则是扩张基督已经做成之事的浩大层面。但这意味着,如果一个人传讲广义的福音,却不同时强调更聚焦狭义的福音,不传讲神做了什么,带来这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他实际上就是牺牲了福音。以为传福音等同于传讲如现在开创和最终圆满的神国度的要求,国度的特征和应许这样的事,却不清楚说明是什么保证这全体实现,这并不是传福音,只不过是一种疲倦和令人疲倦的道德主义而已。也许这就是保罗讲到福音是什么的时候,很自然就指出头等大事,就是基督钉十字架和复活的原因。

福音的核心是神在耶稣里,最重要的是通过祂的死和复活做成了什么。不是别的,就是这样。它不是关于我们悔改的见证,它不是讲我们信心回应的寥寥数语,它不是顺服,它不是文化使命或任何别的什么使命。悔改、相信和顺服当然是必需的,一定要在圣经光照下得到正确论述,但它们并不是那好消息。福音是关于已经做成了什么事情的好消息。因着神在基督耶稣里已经做成的事,福音必然包括了基督和祂十字架的工作稳妥做成的福益。这样它就有一种目前和一种末世的层面。我们宣告这福音。

但我们一定要谨慎,不要把界限划得太绝对了。比如说,传讲福音是否包括要求人悔改、相信和顺服?一些人的回答是否定的:福音完全聚焦在神已经做了什么。但是神在基督里已经做成的事,是有一种浑然一体的要求构建在当中的。如果神施怜悯,基督来承担祂百姓的罪,复活,得辩白得荣耀,召聚一群新的约民,引入一个完全的国度,那么与神在基督里做成工作浑然一体的,就是呼吁直到地极的人都要转向祂以致得救。他们实际回转,这并不是福音;他们改变的生命,这并不是福音;然而这些极大的部分是福音的果子。但是“好消息”和一般的消息,比如说某条公路上发生了一场车祸还不一样。那种消息对我们没有任何与它一起而来的要求(除非我们碰巧认识受害人)。与之相对的是,福音,那好消息,有一种与它浑然一体的要求,以致我们必须不断对人发出悔改、相信和顺服的要求,这是不能与福音本身割裂的。当然,把悔改、相信和顺服的要求与基督并祂十字架的作为割裂,这就不是福音,正如把一种最终圆满的盼望与基督并祂十字架的作为割裂,这就不是福音一样。我看不出不清楚说明福音发出的要求,这怎么可以说人是在真正传讲福音 。

福音不只是重要的消息,它还是好消息

关于福音外延讨论还有另外一个层面。一些人反对把εὐαγγλιον 翻译成“好消息”。他们说,这个词只应该被翻译成“消息”,因为在一些上下文中,这消息根本不是好消息,而是威胁要施行审判。 马可福音1:1 宣告神的儿子,耶稣基督福音的起头,并迅速记载传讲耶稣的施洗约翰的传讲。施洗约翰在传讲耶稣的时候,不仅敦促百姓要相信祂,还警告说,耶稣要亲自把糠秕分开,用不灭的火焚烧。这是重大的消息,非常大的消息——但只是对相信的人来说才是好消息。施洗约翰宣告神的国近了。但是对约翰和耶稣来说,神的国近了都意味着呼吁人人来悔改:“神的国近了!你们当悔改。”宣告耶稣是君王,这不能和宣告耶稣是最终审判的主分开。在末日,是耶稣祂自己对一些人说要他们离开,因为祂从来就不认识他们(太7:21–23)。当腓力斯请保罗来对官府里的人讲论“信基督耶稣的道”(徒24:24),使徒就讲论“公义、节制,和将来的审判”,结果腓力斯变得很恐惧(24:25)。如果保罗除了传讲好消息就什么也不说,腓力斯就没有理由惧怕。我们已经看到保罗讲到“就在神借耶稣基督审判人隐秘事的日子,照着我的福音所言”(罗2:16)。人还可以举出更多的证据。

对于这种提议,就是εὐαγγέλιον 最好理解为是“消息”或“重要的消息”,而不是“好消息”,人应当怎么看?五方面的观察可以对我们有所帮助。

首先这种论证有合理的一面。我们很容易讲“好消息”,这有时候会引诱我们忽视很多圣经的威胁,关于最终审判的应许,以及不接受惟有耶稣能带来的救恩的可怕另一面。如果约 3:16告诉我们,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那么约3:36提醒我们,神的震怒常在那些拒绝子的人身上。然而问题在于,忠于圣经对审判迫在眉睫的强调,这是否就有根据得出结论,认为我们不应该把εὐαγγλιον 本身想成是好消息,而只是更中性地把它看作是极其重要的消息。

第二,有好些经文清楚说道,耶稣是怎样救我们脱离那将来的忿怒(如帖前1:10;参见帖后1:8)。肯定这是极大的好消息。

第三,如果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对灭亡的人来说这不是好消息,我们就一定要记住,即使在旧约圣经当中也有例子,这消息被一些人看作是好消息,而其他人则把它看作是坏消息。这并不能拦阻它成为好消息;这只不过是拦阻它不成为对人人来说都是好消息而已。

第四,虽然词源极少决定一个词的含义,但如果我们的作者只是要说“消息”,人就会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不使用ἀγγελία 这个更简单的形式或类似的词,或者创新造出像μεγαγγλιον这样,或类似的词来表明“重大消息”。

最主要的,第五,人会觉得奇怪,把εὐαγγλιον按照中性翻译成“重要消息”,这会不会太关注耶稣的到来(无论是带来祝福还是审判),或者耶稣到来的结果(一些人得救、一些人沉沦),却几乎没有关注耶稣的十字架和复活。保罗说神“借着我们在各处显扬那因认识基督而有的香气。因为我们在神面前,无论在得救的人身上,或灭亡的人身上,都有基督馨香之气。在这等人,就作了死的香气叫他死;在那等人,就作了活的香气叫他活。这事谁能当得起呢?”(林后2:14–16)。但是保罗肯定不认为这香气是中性的,不认为这强烈的气味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它好的。如果它作了死的香气叫死的人死,这讲的是这些人的问题,不是这香气本身的性质。

福音不只是给不信的人,它也是给信徒的

福音不是一个小小的主题,讲进入基督徒人生道路的入门,接着是很多材料,实际带来生命的改变。非常大一部分的福音派运动,只是简单地前设认定情况就是如此。他们论证说,传讲福音就是宣告如何得救脱离神的定罪;相信福音,这要保证你不下地狱。但实际的改变要发生,你就需要大量的操练课程,灵命丰富课程,“进深”的属灵操练课程和类似的东西。你需要学会记属灵日志,或苦修,或简单生活方式,或背诵圣经;你需要加入小组,彼此负责小组,或者姊妹查经班。我一点也没有反对所有这些步骤可能给人带来好处的意思;我只是反对那种把这些当作福音后操练,当作与神在基督耶稣里已经成就,在钉十字架与复活的主里的福音割裂的操练的倾向。我们已经稍微看了一看,我们的生活应当怎样与福音联系在一起,有几处经文讲到生活与福音相合相一致,生活与福音相称(如加2:14;腓1:27)。而且圣经经常讲福音的时候,不是把它仅仅当作当接受相信的真理,还是神改变人的大能本身(见林前2章;帖前2:4)。【注六】

看不到这一点,就要带来巨大和有害的后果。我只提两点。第一,如果福音成了我们溜进神国度的入门,但所有改变的工作都取决于福音后操练和策略,那么我们就是在不断引导人把注意力转离福音,离开十字架和复活。很快福音就要成为我们静悄悄认定是得救必需,但不是令我们激动人心的,不是我们传讲的,不是神的大能。真正要紧的是属灵操练。当然,当我们向某些人指出这一点,而对于他们而言,技巧和操练是最重要的,有可能他们会立刻勃然大怒。他们说,当然我相信十字架和基督复活。毫无疑问他们是相信的。但问题还在:是什么让他们内心激动?他们把他们的信心放在哪里?他们依靠什么有改变的盼望?举例说,我读诺威奇的朱利安(Julian of Norwich ,中世纪神学家、神秘主义者,译注)的作品时,我发现一个实例,人可以怎样按照一种中世纪的形式追求一种所谓的灵性,脱离有自我意识地依靠耶稣的代死和复活,直接尝试与神相连——而耶稣的代死和复活,这些正是使徒贴上标记说是“第一”,第一要紧的事情。无论在哪里,现代人对灵性的追求如果变得类似,是与福音有了距离,它就是走向危险的方向。

今天其中一样最急需的事,就是认真对待福音,按照圣经认识、认识到其丰富内涵的福音,应该如何规范我们在地方教会所做的一切,如何规范我们一切的道德伦理、我们一切的优先秩序。第二, 在制订我们的策略时,全面掌握“传福音”(εὐαγγε-λίζω) 的含义,应当成为决定性的因素。 我们不断受到敦促要制订宣教策略,异象文件,战略计划和类似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只要圣经中启示的神首要的策略得以保留,我是全力支持这样的鼓励,以致我们实际做的,不外就是顺服神已经亲自设立的那伟大策略,制订出相应的战术。一再表明的福音策略,就是传令宣告福音。就是传福音;是最全面意义上的εὐαγγελίζω。

新约圣经中的“传福音的人”,很简单就是宣告福音的人

在这里我们应该再来看一看εὐαγγελιστς,这词通常被译作“传福音的人”。这种译法的长处,就是它是对希腊文简单的直译。问题是在当代说法中,“传福音的人”让人想起某个向不信的人传讲“福音”,目的是让他们归信的人。按照这种观点,如果保罗告诉提摩太要做一个传福音的人的工作(提后4:5),他就是在对他说,除了他其他的牧养责任之外,他还不可忽视去赢取外面的人,让他们相信耶稣。他绝不可只是作一位“牧师”,传道人,还要作一个“传福音的人”。类似地,“传福音的”腓力(徒21:8)可能不是一位有系统教导圣经的人,或一位好牧师,但他的呼召是争取外人来相信耶稣。

然而我越来越怀疑,我们是否落在一种危险当中,把按照希腊文原文直译、我们母语“传福音的人”的意思,读回进到希腊文εὐαγγελιστς 里面。如果我们只是按照εὐαγγελιστς 这个词的同源词εὐαγγλιον 和εὐαγγελίζω来理解εὐαγγελιστς ,那么一个εὐαγγελιστς ,很简单就是一个宣告εὐαγγλιον,福音的人。如果我们不是按照某种简单化或降低的含义来思想“福音”,那么一个“传福音的人”,按照希腊文的意思,正是因为他/她关注在宣告福音上,无可避免是向外人作至少一些这样的宣告,所以就是在做传福音的工作,做一个按照当代含义理解的“传福音的人”的工作。虽然如此,这样一位“传福音的人”,即使宣告不是针对外人、为了让他们归正,却仍是在宣告福音。简单来说,按照新约圣经的意义,一个“传福音的人”很简单就是一个福音传道人,一个宣告福音的人。这就是腓力做的事情:他从那位埃塞俄比亚太监给他看的经文开始(即以赛亚书53章),传讲耶稣:他想通了圣经(对于他而言,就是我们所说的旧约圣经)是怎样向前指向耶稣、祂的位格和工作的,还有耶稣是谁、祂带来什么的好消息,并宣告这好消息。

福音不仅是启示,它还是历史

在当代的大气候之下,如果我不提这种传令式宣告福音中一个与它是一体、没有商量余地的要素,我就是不负责任了。当我们宣告神在基督里做了什么,当中有一些元素是在历史中发生的;换言之,我们宣告的,不仅是只能通过启示被人知晓的真理(如神接纳基督的死作为代表祂百姓的献祭),还有在很大程度上,因着是在历史上发生,被人见证,因此我们终于得知的真理(如耶稣死在十字架上,第三日复活)。福音宣告不能忽视这两方面,因为这两种元素都是与神在基督里已经成就的好消息连为一体的。

很长时间以来这一直是一种挑战。例如在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许多学者使用“救恩历史”(“salvation history”)这样的说法来表达这样的思想,“救恩历史在圣经中被说成是历史,虽然它并不是在时空连续中发生的真实历史。” 这种传统有许多分支。最近的是约翰逊(Luke Timothy Johnson),他大部头的著作总是清晰富有洞察力,常常很有帮助,他发表了一篇文章,令人遗憾地落入这种范畴。约翰逊文章的标题是,《圣经的真是怎样的真?让我来数一数》。 他相当老套地描绘了美国基要派和美国现代派/自由派之间的对比;基要派感兴趣的是捍卫圣经细节的真实性,确立预告性预言的准确性,而现代派/自由派所讲的真实性从来就不超越“他们从圣经得出的广泛原则”。 约翰逊提出“对圣经真实性的另一种处理方法,一种按照、通过文学想象起作用的方法。这样的一种方法既不关注那创造圣经的世界,也不关注圣经可能预告的世界,而是关注圣经本身创造的世界。” 约翰逊把这和后现代主义认识论联系在一起,因为“所有伟大的历史和所有伟大的科学都依靠幻想与想象……正如每一种人的生命都由幻想与想象驱动,多于受一套套的事实驱使。” 在这种世界里,我们说圣经是真实的,这是指什么意思?我们可以问圣经是否在想象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不可能是指圣经想象一个真实的三层宇宙:我们应当让语言点燃我们的想象,让我们能把握现实的神秘层面,宇宙的内在和外在层面。再一次,我们是真实地读圣经吗?这就要求我们的阅读是对经文负责,这种阅读要求我们承认圣经的排他性,一种对过去现在其他读者人群负责的阅读。然而再一次:作为圣经的读者,我们的举动真实吗?我们在道德上胜任读圣经吗?除了其它意思以外,这意味着我们一定“要处于被圣经想象的世界改变的过程之中。”

哦,我真是服了。约翰逊的这篇文章让人想到这些问题:

第一,圣经(我们认定它是由神赐下的)真的主要是为了激发人的想象吗?即使在人的层面,不诉诸于神,以祂作圣经终极的作者,我们也要问:圣经诸位人的作者主要是为了把人点燃,让他们使用他们的想象吗?还是他们有各种不同的目的,包括激发想象,但也包括,比如说,道德的规劝、启示神的本质、发出历史性宣告等等?到底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如此看重想象?人可能论证说,充满象征的文学作品,如启示文学,是比例如家谱清单更激发想象。但即使启示文学也很明显有其它目的构建在这文学体裁当中。换言之,约翰逊是在逃避对文学体裁的严肃讨论。比如说人认同箴言不是首要为了发出历史性宣告,那么哪种形式的圣经要作出历史性宣告?人怎么决定这个问题?约翰逊的文章开始看起来像是一篇糟糕的简化论的论述。

第二,至少对于一些圣经历史宣告而言,人能采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吗?来看一个主要的例子,耶稣从死里复活。保罗甚至说,如果一个人相信这件事发生过(就是在历史上发生过),而实际上这件事从未发生(就是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那么我们就是仍在罪中,使徒就是说谎的,我们的信就是徒然,我们就是众人当中最可怜的(林前15:14–19)。换言之,在这处境当中,验证信心的因素是信心对象历史的真实性。在这方面,如果你相信某件并不是真实的事情,即使它点燃你的想象,你仍然是使徒要可怜的对象。对于道成肉身的历史性质,我们岂不也应该有类似的说法吗?另外,在圣经中还有许多神学的、引发想象的论证,是绝对取决于某个历史过程的实在性的(如加拉太书第3章;来 4:1–13; 7:1–25)。例如,如果摩西五经不是讲进入应许之地“安息”的实情,如果对此的记载是在诗篇95篇成书之后才写成的,那么希伯来书第4章的论证就无意义了。

第三,约翰逊的论证是极度唯理智论的论证。我们不是因着激发起对道成肉身神儿子死和复活的想法得救,而是因着道成肉身神儿子的死和复活得救。换言之,那拯救我们的核心,福音的核心,不是一套点燃我们想象的想法,而是圣经经文所指向的经文文本以外的事实。圣经解释观点,不是因为观点本身使我们与神和好,而是因为这些观点是讲基督的,而基督使我们与神和好。我们一旦思想里对这些事情有清楚认识,那么当然我们可以说各种各样关于想象具有能力,话语激发我们、塑造我们的用途等等的话;这部分就是好的讲道能带来的果效。但如果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却是以牺牲经文指向它以外的特征代价,这就有一点像是在摧毁根基后尝试建造摩天大厦了。只有唯理智论者才能相信关于基督教信仰的这些无意义的话。当然,如果你是一位佛教徒,某人证明释迦牟尼从未在世上生活过,这也不会摧毁你的佛教思想:佛教的可信性丝毫不建立在历史宣告上。但对于基督教信仰,人就不能这样说。你若证明基督从未在世上生活过,从未死过,从未从死里复活,或者宣告这样的细节并不重要,你就彻底摧毁了基督教信仰。

第四,我们岂不也是看到,约翰逊对认识论的论述是何等过时吗?他看来是接受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之间那绝对的两极分化,这种看法在70年代和 80年代初更加普遍,而不承认现代主义已经变成了受鞭挞的现代主义,最好还是从批判现实主义的角度来加以分析,而后现代主义仍是荒诞主义(如果人绝对不能论述真理,那么人怎么能论述后现代主义的真理?),除非它变成了“软性”后现代主义。虽然美国的研究生仍接受利奥达(Lyotard)、德里达(Derrida)和福柯(Foucault)一套的教导,但法国的大学生很早就已经把他们抛弃了。约翰逊有能力进行一流的圣经学术研究,但他的这篇文章不止是拙劣作品那么简单。

福音救我们脱离什么,福音救我们是为了什么

最后,如果福音是关于神在基督里正在做的、拯救和救赎背负祂形象悖逆祂之人的事情的好消息,我们就总要记住,被救脱离的是我们。原因就是,如果我们对福音所说的我们绝望光景有更清楚认识,我们就要对福音有更清楚认识。如果我们看到自己是有罪,我们就要看到,福音一定要消除我们的罪责才起果效;如果我们远离神,我们就一定要与祂和好;如果我们落在祂审判的忿怒之下,那怒气一定要被挽回;如果我们彼此疏远,我们就一定要彼此和好;如果整个受造界落在咒诅之下,咒诅就一定要被除去,受造界要被改变;如果我们在道德方面既是有罪也是软弱无助,我们就一定要得能力、被加力才行;如果我们是死的,我们就一定要被改变活过来;如果我们拜偶像的心本身就是无止境地关注自我、不把神当作神,神就一定要在我们的看见和生活中得回祂当得的荣耀。换言之,当我们看出福音处理的问题,它作成的改变,我们就对福音有了清楚的看见。如果我们只关注这巨大需要的一个元素——比如我们破碎的人际关系——那么因着忽视我们罪的所有其它层面,包括那最根本的层面,即我们悖逆神、由此我们当得的忿怒,我们就会把针对我们罪的福音关键元素作边缘化处理,甚至将它们抛弃。毕竟圣经讲到神的忿怒超过六百次之多。如果我们不能把握耶稣基督的福音是怎样处理我们迫切需要的所有这些层面,我们就必然要传扬一种贫血的、被删减的福音。

同样,圣经中讲述福音的字词与之联系在一起的许多主题,是从另外一头具有这同样的关系,即困境和解决之道的关系。就是这样,福音不仅饶恕我们,还给我们复活生命的盼望(西1:22–23;帖后2:14;参见罗8;林前15);十字架的福音不仅使我们称义,它也是那改变我们的神的大能(帖前1:5;林前1:18)。它不仅吸引我们相信,还命令我们顺服(罗10:16;彼前4:17),遵照它的真理顺服(加2:14;腓1:27;提前1:11)。它不仅呼吁我们传讲基督独一无二的受苦,还呼吁我们与祂一道受苦(林前9:23;腓3:9–10;帖前2:8–9;提后1:8;门 1:13)。在福音当中,神亲自得辨明为有理,祂自己的义得以显明出来(罗1:17;3:21–26)。

难怪使徒如此大胆宣告,他不以福音为耻,因为“这福音本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罗1:16)。

注一:人经常把这句话的出处归于圣方济亚西西(或译作亚西西的圣法兰西斯,St. Francis of Assisi)。一本关于他的传记式介绍的作者 Mark Galli,已经很充分地驳斥了这个说法。Galli认为人们把这句话归于圣方济,是因为我们有很多人对此君在思想里怀有一种高度情绪化的想象。

注二:彼前3:1 并不是一个例外,这段经文说不信从道理的丈夫可能因着他们妻子身为基督徒的举止被感化争取过来。这就包含有一个前提,就是道理已经讲出来了(很有可能是已经讲了一次又一次!)。彼得不是说第一优先的工作是举止,如有必要才加上道理。

注三:人会想起最近由Justin Taylor发表的一篇博客文章,《“福音”是指“好消息”》。如果是这样,那么“要传讲福音— 如必要才用言语”这种说法的道理,就和对一位记者说,他应该把消息广而告之,但不是非要用言语不可是一样。

注四:在这方面,例如人会想到麦拉伦(Brian D. McLaren),《耶稣的秘密信息:揭示那能改变一切的真相》(Nashville: W. Group, 2006)。类似的还有纽腓德(Edmund K . Neufeld),《福音书中的福音:从符类福音回答“我当怎样行才可以得救”》,《福音神学会会刊》41期(2008):267–96页,他的结论是:“符类福音一般教导人领受永生,末世的救恩,或人通过某种积极的顺服进入神的国”(291页)。

注五:纪格睿(Greg Gilbert),《附录:广义与狭义的福音》,载于Mark Dever, J. Ligon Duncan III, R. Albert Mohler Jr.以及C. J. Mahaney所著《宣扬以十字架为中心的神学》(Wheaton, IL: Crossway, 2009),121–30页,点此下载 现在纪格睿已将此扩充为一本入门级的著作《福音真意》

注六:见例如,毕哲思(Jerry Bridges),《真生活的福音:每日依靠十字架释放的大能》(Colorado Springs: NavPress, 2003); C. J. Mahaney,《活出以十字架为中心的生活:继续以福音为大》(Sisters, OR: Multnomah, 2006);Milton Vincent,《基督徒福音初级读本:学习看见神慈爱的荣耀》(Bemidji, MN: Focus, 2008)。

D. A. Carson(卡森 )是三一福音神学院(位于伊利诺伊州迪尔菲尔德镇)的新约研究教授,也是福音联盟(TGC)的联合创始人、福音联盟的主席,著有多本书;和妻子乔伊有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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