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最新一轮经济动荡之前,美国乃至全球多地的文化讨论,都围绕着所谓的“氛围转变”(vibe shift)展开。
这种转变究竟指什么?其实很难归结为某一个原因。
有人认为是政治上的变化:例如唐纳德·特朗普再次当选、反觉醒主义和反多元化政策(anti-DEI)情绪高涨、年轻男性保守主义倾向抬头,以及对跨性别运动中某些过激行为的法律反制。
也有人把目光投向流行文化:比如基督徒,甚至护教家,开始出现在《乔·罗根体验》(The Joe Rogan Experience)这样的播客中(这类播客的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传统媒体);又比如在埃隆·马斯克的领导下,X(前身为Twitter)的转型;以及围绕#MeToo和“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的重要声音所引发的反弹与争议,再加上“觉醒资本”那一波铺天盖地的广告攻势逐渐退潮。
这种“氛围转变”甚至还有宗教层面的因素:英国圣经销量的增长、名人和知识分子中出现的“意外复兴”的信仰现象、“无宗教者”(nones)群体和宗教衰落暂时停滞,以及基督徒当中对传统婚姻观念的认同度回升。
简言之,当前风向似乎正向右转——更具男性气质、半宗教化或半基督教化,且缺乏制度约束。
作为加州大学某大型校园事工的全职学生同工,我能感受到这种转变,尽管由于高校体制的意识形态壁垒,以及校园日益女性化的性别生态,其影响在这里尚不显著。五年前,当我遇到非基督徒或非传统穆斯林/犹太教背景的学生时,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或她在重大议题上的道德取向和对信仰的挑战一定是偏左的。而如今,当我面对学生,尤其是男学生时,我不能再这样假设了。即便大学仍然倾向于吸引并塑造偏左的男性群体,但由于社会氛围右转的趋势,我很可能会遇到一位隐藏的保守派,或者至少是与保守派做朋友的人。
那么,这对当下的事工意味着什么呢?我无法给出一个全面的评估。但我会提出一些实际与神学层面的观察,帮助我们在这场转变中找到方向,为了神的国度与荣耀而前行。
我们需要认真思考这场氛围转变的道德取向和背后的动力。它既不是社会从黑暗走向光明,也不是退回蒙昧时代,而是对某种“教条式混乱”的反抗。
过去十年里,“表现性个人主义”和LGBT+进步思潮,与越来越官僚化、技术化的社会管控手段形成了奇特的同盟。以“保护弱势群体免受压迫”之名,他们通过取消文化的舆论压力、州和联邦层面的法律措施(例如修改《教育法修正案第九条》,即拜登政府在 2024 年 4 月 19 日最终确定了对《第九条》的全面修改,将性别认同和性取向纳入性别歧视的定义范围,译注)、以及铺天盖地的社会宣传(看看 2017 至 2022 年间千篇一律的影视剧情),试图强行塑造一种进步主义的共识,好像这样就能“解放”并“肯定”我们每个人的多元身份。
这场运动却暗含双重讽刺:
其一,这种管控企图非但未能凝聚社会,反而带来了更严重的瓦解与混乱。当生物学事实为意识形态让步时,家庭纽带不是更牢固而是更松散。执意要在每一段社会关系里搜寻“不公与压迫”,结果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公义、和平与和谐——连一些左派都承认这一点。
相反,它让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被套上了一层根深蒂固的怀疑,好像随时都要交一笔“社会怀疑税”。孩子们虽然从小就被告知“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但这并没有改善他们的心理健康。在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的催化下,这种承诺异化成失序与焦虑,像癌细胞般扩散,吞噬着年轻一代的安定感。
其次,这场运动的许多倡导者以道德说教和严苛惩罚的方式推进主张。那些自诩为“反抗压迫性社会结构”的解放者,活像《哈利·波特》里的乌姆里奇教授(Dolores Umbridge),只不过胸口别着一枚彩虹旗的徽章。
这种讽刺性反转使得“反叛”呈现出新的面貌:追求秩序、回归保守或右倾价值观反而成了先锋姿态。在这样的环境里,公开反对色情,反而被视为“前卫”甚至“叛逆”;推动传统家庭价值观,竟成了另类的“朋克摇滚”。今天在牧养那些正在属灵探索的人时,绝不能忽视这种现象。
我想到几年前遇见的一个年轻人。他不是信徒,也不是怀疑论者,而是单纯对信仰抱有好奇。真正触动他的,是一篇清晰的讲道,内容是关于神创造世界时所设立的自然秩序与节奏,包括人类本性及两性差异并非社会建构的真理,这与他课堂所学截然不同。他主修教育,却为课堂上的教学内容感到震惊:老师教他们,如果遇到跨性别学生的家长不愿意“肯定”孩子的性别认同,就要隐瞒家长,甚至向他们撒谎。他很困惑,却不知道该向谁寻求道德指引;他更担心如果提出异议,会影响成绩和学业前途。最终,他能找到的唯一帮助,居然是一位神学上保守的牧师。
这种价值观错位为教会创造了一个契机:我们可以清晰地展现自然律与圣经启示的真理,同时传扬那能更新人心、从混乱中重建秩序的福音。当然,我们必须分清:律法不是福音,真正的福音是基督钉十字架并复活的好消息。但对长期被荒谬规则压迫的人而言,好的律法本身就是佳音。正如《申命记》4:8 所示,当外邦人看见神设立的秩序如此公义美好,摩西律法就使以色列成为列国的光。
在这样的文化和道德风暴中,人们往往感到迷失、饥渴,迫切需要真理和稳固的根基。教会理应成为这些疲惫之人的避风港。如今的禾场,已经成熟了。
虽然这场氛围转变与道德认知有关,但它并不等同于真正的公义、传统,或基督教信仰。如今的右翼重组,多是围绕着反“觉醒”的反弹而展开的,但许多领军人物,并不是出于对《十诫》或基督主权的顺服。
举例来说,戴夫·波特诺伊(Dave Portnoy)和所谓的“酒吧保守派”(Barstool conservatives),他们反对进步派的性别代词文化,却坚决支持堕胎、推动大麻合法化,对同性恋带来的道德败坏也毫不关心。这些立场既不传统,也与信仰重生无关。
再看科技界。埃隆·马斯克提倡生育,反对性别代词和觉醒文化;但他本人却通过人工授精和基因筛选,与数位女性生育了至少 14 个孩子。这些根本不是基督教的家庭价值观,而是硅谷式的基因技术官僚主义,更接近尼采式的思想。在彼得·泰尔(Peter Thiel)等因素推动下,硅谷的这种转向夹杂着法国思想家吉拉尔(René Girard)式的模仿欲望(mimetic desire)、挺同立场和超人类主义,形成一种怪异混合体。
更不用说安德鲁·泰特(Andrew Tate)这类极端案例。这位以极端厌女、虐待女性、经营色情业、涉嫌性贩卖而臭名昭著的人物,竟成了当代年轻男性追捧的“硬汉导师”,他呼吁男人不要被社会女性化、中性化,或被驯服接受“一夫一妻制”。
去年我与一位非基督徒年轻男性聊到泰特时,他笑着承认,虽然朋友们公开都嘲笑泰特的荒唐,但私下却觉得他“有些观点没错”。更荒诞的是,泰特甚至还算不上最恶劣的榜样。
由此可见,在这场风气转变中,许多知名人物的道德立场既不传统,也不保守。相反,其中很大一部分(尽管并非全部),更像是文化的再度异教化,而不是文化的守护与延续。
面对这样的变化,基督徒,特别是那些曾被迫谨言慎行、隐藏信仰的牧师和信徒,难免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跃跃欲试,想要更勇敢地参与文化对话。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当下文化某些领域的松动,正为福音传播创造了新契机。
我并非要泼冷水。但在行动之前,我们必须谨记几点警示。
要记得,不是每一种“灵”——每一种“时代精神”——都来自神,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试验那些灵是出于神的不是”(约壹 4:1)。一味随波逐流,盲目搭上“氛围转变”的顺风车很危险。意识形态的绑架可能来自所谓的“右翼保守”,就像它也有可能来自“左翼进步”。
魔鬼根本不在乎你是以怎样的面貌下地狱:无论你是一个自认为“硬核右派”,坚持“男人永远是男人,女人永远是女人”,还是一个蓝发的进步主义者,只要你没有认识到自己需要耶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同的异教徒,不过是不同种类的异教徒。罗马人、希腊人、斯基泰人,各有不同的道德传统,但他们同样需要彻底的生命转变。
氛围转变确实让不少人对传统信仰的敌意减弱,尤其是在自然、性别、性与家庭等议题上。他们对基督教在文化塑造中的力量有了更多认识。这的确可以看作是一种福音的预备。但我们必须清楚,他们仍然需要听见同一个具体的呼召:悔改,信靠福音。正如我们向他们“进步派的异教邻舍”所传讲的一样。
即使有人走进教会,承认超然力量的存在、渴望灵性追求、向往稳定家庭,甚至本能地认同两性差异,他仍需要悔改、信福音,并把整个人的道德观念完全降服在圣经之下。而这样的归信,与一位进步派“无宗教者”的归信一样,都是圣灵奇妙的工作。
历史从不是笔直向前的。进步主义者,顾名思义,总以为社会必然线性发展,永不倒退。(讽刺的是,许多保守派也这么想。)
但过去十到十五年的经历让我们清楚看到,世事瞬息万变,充满混乱与不可预测。进步派的过度推进,反而激起保守派与中间派的反扑,令不少所谓的“进步”成果被大幅削弱,甚至让某些“文化进步”倒退得超乎想象——左右两翼同时涌现的反犹思潮便是明证。
这让人想起《指环王》中甘道夫的警告:“矮人挖得太深、太贪婪。”结果呢?沉眠的炎魔(Balrog)被惊醒了。过去十年强推种族意识的激进议程,或许正唤醒某种更危险的怪物。
社会风气可能瞬间转向。以宗教信仰的衰退为例:虽然速度放缓,但仍未逆转。约三成人口仍自称“无宗教”,教会出席率依旧在下降(不过英国年轻男性信教率显著回升,算是一线曙光)。年轻男性在政治上愈加偏向保守,但年轻女性依旧是近年来最进步的一代。如果高等教育的趋势延续,她们将在未来一代中继续主导职场、学界、企业界。而她们,同样需要福音。
此刻教会尤需警惕:讲道与事工绝不能沦为潮流附庸。若为短期效益,将事工窄化为“男性气概+政治”的单调重复,或许能吸引眼球,正如那些迎合慕道友,追求同质化增长的教会曾快速增长一样。当前风气或许能持续 10 到 20 年,但也可能因政治经济动荡,在 2 到 5 年内转向。考虑到网络思潮的速朽性,甚至可能更快。有人断言“回调”已开始,我虽不确定,但深知一句箴言永不过时:“与时代精神联姻者,必成下个时代的寡妇。”
智慧的做法,是洞察时代脉搏:了解你的受众,体察当下的伤痛、恐惧与渴望;认清哪些群体在人性层面更容易被真理触动;如果过去十年的事工方向在圣经光照下显为怯懦,就当悔改。但不要让你的讲道和事工被文化潮流牵着走,被每一股新“氛围”左右摇摆。
无论在当下还是在任何时代,都要记得:神才是历史的主宰。我们在分析历史、文化与社会时,往往考虑的是人、科技、政治与文化的诸多因素,却常常忘记《箴言》16:33 的话:“签放在怀里,定事由耶和华。”文化的氛围,也不例外。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Every Vibe Shift Is in the Lord’s Hand.